第143章

一家人晚上坐在一處用了晚食, 又聚著說了會兒話。擔心周寅初初回來太累,謝夫人自己也有些疲憊,這才叫人散了。

雖然今日鹿神醫說了周寅恢復得還算不錯, 但大家都還想讓她再養一養身子, 是以即使很想與她湊在一塊兒說夜話, 還是都在她那兒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清波煙月,蔥蔚洇潤。

周寅剛沐浴完畢, 原本寂靜的謝家忽然喧嘩起來。

謝夫人突然腹痛, 要生產了。

周寅濕著頭發披上衣裳一面穿一面往主院去趕, 看得路上下人們忍不住在心中感嘆她的美德。哪怕周女郎都已經做了公主的伴讀卻依舊不忘本,將夫人的安慰如此放在心上,親女兒也不外如是了。

自然, 若是未做公主伴讀這會兒在眾人心裏又是另一種說法。

她風塵仆仆地感到主院時旁人還都未到,謝大人負手在房門外踱來踱去,不時擡頭隔著房門向內看, 自然是什麽也看不見。但他此刻儼然已經失去智慧,只會重復動作還緩解緊張, 並不管有沒有用,總之一副很不平靜的模樣。

院子裏的小廚房燈火通明,下人們已經在其中燒起水來, 一盆盆的開始往房間裏送。

周寅快步到房門前叫了一聲:“舅舅。”

謝大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沖她點點頭, 依稀有些不遠不近的生疏。平日除了聚在一起吃飯外他幾乎從沒與周寅單獨相處過, 既是不大會表情達意,也是守禮。

被她這一打岔, 他暫時忘了緊張, 嚴肅道:“一會兒你姐姐來讓她叫個丫鬟或者婆子為你把頭發絞絞。”他倒是粗中有細, 一眼看到周寅頭發未幹。

周寅頓時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道歉道:“是我失態了。”

謝大人一噎,他完全沒有要教訓外甥女的意思,只是她未免太過敏感。一時間他又想到周寅這樣的性格平日大多數時間還在宮中,不知道該有多累,於是又多了一層憂慮。

周寅看看緊閉的房門,轉過頭對謝大人輕聲道:“舅舅,我想進去看看舅母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提問,像生怕被人拒絕。

謝大人本該不假思索地拒絕,然而周寅看起來實在可憐,讓人不忍叫她失望,但產房又是她萬萬不能進的。

所以謝大人狠了狠心,聰明地要轉過頭去不看她再將她拒絕。他已經說起穩婆常說的話:“你還是閨中女郎,雲英未嫁。產房血腥,你怎麽入得?”

在周寅聽來這是毫無關系的原因與結果,她不懂為什麽閨中女郎見不得血腥,是以她很誠懇道:“舅舅,我好像不太明白。”

謝大人說到產房頓時肉眼可見地重新緊張起來。不過他依舊脾氣不錯,哪怕周寅在他身旁不斷打岔他依舊沒有煩躁,問她:“哪裏不懂?”

周寅虛心請教:“為何未嫁見不得血腥?”沒人告訴過她這個道理,她便自己詢問以得出答案。

謝大人一愣,有些頭疼,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有什麽為什麽呢?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周寅看他頓在那裏瞬間了然,又是向來如此。

大多數人類都喜歡用總是這樣來解釋一切,並堅定不移地信服著自古以來不會有錯的道理。

一來省事,免去了思考的過程,只需要信仰與服從就夠了。二來當因為信仰某個名目而導致事情搞砸時也可以將過錯都推到自己奉如圭臬的條目上,大聲說“過去就是這樣”,如此一來也就不顯得是自己的過錯了。

周寅很喜歡這樣沒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這種人是最好操縱的。他們自發地放棄了自己的智慧,輕而易舉地臣服。

房中開始傳出謝夫人的悶哼聲。

謝大人再顧不上為周寅解釋什麽,一把撲到房門上,焦急地聽著裏面動靜。

周寅學著謝大人的神情展現出憂心之色,三姐妹此時也到了院子裏,聽著母親的哼聲顧不得端莊姿態,提裙便往這裏跑。

“父親,母親怎麽樣了?”謝荇快聲問道。

謝大人耐心回答:“你娘她剛發作。”

謝荇事到臨頭,平日無論有多冷靜,這時候也難免慌張。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到站在父親身邊的周寅頓時找回理智,發問:“父親可有派人去請鹿神醫?“

謝老爺答:“已經著人去請了。”這時候唯一欣慰的便是大女兒已經能獨當一面。

他忽然又想到什麽,突然開口:“阿荇,你去叫個丫鬟來為你表妹將頭發絞一絞,她聽到消息來得太急,頭發還沒幹。”

謝荇應是,三姐妹這才發現周寅頭發未束,倒沒再滴水,看樣子如父親說的那樣,是匆匆忙忙跑過來的。

周寅一下子軟軟握住謝荇的小臂道:“大表姐不用忙,天氣熱,這會兒頭發已經幹了,不信你摸摸。”她說著擡手熟練而輕易地將發松松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