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說這個了。”沈蘭玨看上去想將此事一筆帶過, 說起別的吸引她談興,“春暉堂近日講到哪了?可有什麽難處?”

說到正事,周寅立刻正色, 認真同他匯報:“已經開始學《論語》了, 不過才剛起頭, 先看了注疏,如今倒還應付得來。”

沈蘭玨便笑:“你向來是最聰明的, 自然難不倒你。”

周寅靦腆地對他笑笑, 禮尚往來:“春光堂呢?”

沈蘭玨答:“如往常一樣……不過父皇壽誕時留京的那位烏絲藏國王子你記得嗎?”

周寅似是仔細回想一番後不確定地回答:“那位和咱們模樣不大一樣的王子?有點印象。”她能過目不忘, 記得司月記得清清楚楚,自然這是不能在沈蘭玨面前這麽說的。

沈蘭玨笑道:“是他。”

周寅清澈地看向他,好奇發問:“怎麽了嗎?”

沈蘭玨帶著些為難開口:“他初學大雍文化便要跟著春光堂一起, 實在有些為難他。我觀他勤奮刻苦,是用心想學,但鴻溝太大, 非努力可以彌補。且學習是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他根基未打好便要學習深入之物, 未免本末倒置。”

周寅聽得淺淺蹙眉,展示出天生的心善:“那該怎麽辦呢?”仿佛無論是誰遇到難處她都會為人如此擔憂。

沈蘭玨看樣子也是為司月考慮過的,沉沉開口:“他如今最好能從頭開始學, 但是這話我卻不好對他說。”

周寅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一副不更事的模樣問:“為什麽?”

沈蘭玨笑笑, 耐心地同她解釋:“我若同他說,身份使然, 難免他不會多心, 以為我是在刻意羞辱於他。”

周寅睜大眼, 不可思議道:“他怎麽會這麽想你, 明明是好心好意。”

沈蘭玨忙解釋:“我還沒同他說,只是在壽誕上看他,覺得他是個敏感之人,怕與他直說他會胡思亂想。畢竟他在大雍還沒多久,我又是太子。”

周寅點頭表示明白。

沈蘭玨問:“你覺得我怎麽做比較合適?”平日他一忙也容易忘記此事,想起來時又左右為難,怎麽處理都覺得不太合適。

周寅沉吟片刻,擡眸盯著他道:“殿下,我覺得您想的太多了。”

沈蘭玨輕應一聲:“嗯?”願聞其詳。

周寅為他分析:“你本心就是為著他好,他如今已在春光堂中讀了一段時間,應當感到為難,說不定正迷茫畏葸找不到方向。你出言指點,他該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怨恨你羞辱他。”

大約是說得渴了,她雙手捧起桌上冷茶淺抿一口潤了潤嗓繼續道:“就算他真怨恨上您,可那又有什麽,您問心無愧。而這裏是大雍,他即便有所怨言又能如何?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會喜歡我們,他想恨便恨吧。”她坦坦蕩蕩,直視著沈蘭玨。

沈蘭玨從未聽她說過這種話,一時間失神地震撼。

周寅不好意思地將雙手交握在胸前,氣勢頓弱,羞澀地垂下眼道:“方才我只是站在您的角度隨意說說,您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怎麽能不放在心上,她如此為他著想。

沈蘭玨看了周寅好一會兒,只能看到她白皙纖長的脖頸以及烏黑的發頂,輕聲問道:“在你心裏我該是這樣的嗎?”

周寅意外地擡眼看他,急忙輕聲解釋:“我沒有想要您做什麽樣子的人,我只是不想你太自苦,殿下心善,照顧著每個人的想法,總想著面面俱到。”

她神情一黯,聲音低到幾乎讓人聽不到,還好躬行樓中十分安靜:“可是面面俱到好難好累。”

沈蘭玨聽得心一酸,頓時想到周寅種種舉止,又想到她寄人籬下,心中一澀。他一時間腦中混亂,想開口也不知說什麽好。

他想安慰她,說你也可以不必這樣顧及旁人目光,什麽都要做得周到。可她並不像他一樣有足夠的底氣與資本,他也不能對她許沒有把握的承諾,不然只有空歡喜,叫人更難受。

可是周寅。

他看著周寅認命似的坐在原處,抿抿嘴道:“我答應你,不會自苦。”

周寅很冷靜地心想你為自己考慮為什麽是答應我?但面上還是頗欣喜道:“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看到您這樣,我也會有更大的勇氣的。”

沈蘭玨看她眉眼彎彎真心實意為他高興的樣子,心裏又是一堵。她明明自己過得不算很好,依舊能真摯地為別人過得好而祝福。她自己身上明明什麽也沒有改變。

他要成為她向往的那樣。

沈蘭玨低下眼去再在桌上攤開的奏折上看了一眼,他不該將奏折放得如此隨意,但他不想在她面前顯得遮遮掩掩。實際上他清楚她才是最敏感的,一旦讓她看到自己遮掩,他想她會立刻離開並絕不會再來以免給他帶來麻煩。

誠然人要做到面面俱到太難,而一旦放棄這個準則沈蘭玨頓時感到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