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林詩蘊自謝府出來, 林家小廝如見著救命稻草般欠著腰迎上前,張口便哭求道:“女郎,咱們快回去吧, 府上亂完了!”

林詩蘊眉鋒凜然, 絲毫不受旁人慌張的影響冷靜道:“上車, 發生了什麽同我細說。”她認出這是平常伺候父親的小廝。

小廝本覺得天都塌了,但見她這副冷淡神情反倒如找到主心骨般漸漸踏實下來, 不得不按照她所言來做。

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 小廝尚且一副六神無主的慌亂模樣, 張口就道:“老爺死了!”他帶著泣意,此時此刻比林詩蘊看起來要更像林大儒的孩子。

他為什麽這樣傷心?

林詩蘊眨眨眼,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擠不出半分眼淚, 作罷。她頷首,語氣帶著幾分嚴厲:“此事我已知曉,你將事情經過同我講清楚些。”

小廝的眼淚尷尬地掛在臉上, 一時間哭不下去。他原本是想在女郎面前作出個忠仆模樣,畢竟日後應當是女郎掌家, 他也好給女郎留下個好印象,倒沒想到她根本不買賬。

他訕訕的,與林詩蘊說起始末:“事情要從昨日老爺帶著郎君參加光祿大夫大人家的夜宴說起……”他從元宵宴說起, 說到林詩藏宴上發瘋, 又說到鹿鳴來為林詩藏診病, 最後說林大儒進去看護林詩藏再也沒有出來過。

“……到了卯時房中依舊沒有動靜,平日老爺這時候都要起來習字了, 我們便想進去瞧瞧。結果這一進去!”小廝臉上浮現出生動的驚駭, “老爺青紫地倒在地上, 郎君就睡在他旁邊睡得香甜!”

他如今回想起當時場景仍忍不住打起寒顫, 上下牙忍不住磕碰。

“女郎,都是小的伺候不周,請您降罪。”小廝說著竟是要在馬車上向林詩蘊磕頭謝罪。

林詩蘊也不攔他,由著他在顛簸中折騰自己。

小廝一邊在震搖中磕著頭一邊心裏發涼。他素知女郎性子冷,此舉也有看她日後掌家風格的意思,沒想到她心如此硬,全然不似妙齡女郎那樣柔軟。他意識到林詩蘊不好糊弄,再不敢有什麽想法,人一下子老實許多。

由他磕了一陣頭,直到人磕得眼冒金星頭暈眼花她才叫停。

“起來,坐下。”林詩蘊冷冷淡淡的聲音在小廝此時聽來宛如天籟。

小廝暈頭轉向地起身,手忙腳亂地坐好,垂頭聽她吩咐。

林詩蘊問:“現在府上是什麽情形?”

小廝忍著吐意老老實實回答:“夫人已經知道此事,在府上哭鬧不已,要隨著老爺一起去了。郎君依舊癡傻,夫人護著不許人傷害郎君,沒人敢碰郎君一下,郎君正在府上撒歡兒。至於老爺,管家已經叫人去買棺材了,如今在床上停著。”

林詩蘊眼睫輕顫,冷冷開口道:“沒有報官?”

小廝愕然擡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林詩蘊,全然沒想到她會提出報官一事,喏喏不答。

林詩蘊又問:“報官沒有?”

小廝搖頭。

“那便現在去報官。”林詩蘊叫停馬車,直接讓人下去報官。

小廝張口結舌:“可……可若報官郎君怎麽辦?”

林詩蘊冷冷睨他,一言不發。

小廝老老實實下車報官去了。

林詩蘊眉頭微蹙,略闔上眼閉目養神,在心中計劃著回府之後如何安排一切。

馬車停下,林詩蘊自車上下來向府中去,門前已經有下人候著,待她下車便上前為她引路。

府上一片哀聲,行走各處男女老少皆垂頭涕泣。

剛到林詩藏的院子外,便聽得其中亂糟糟的,哭聲、哄勸聲、叫聲、哀求聲等等。

林詩蘊伸手將院門推開,天地間安靜一瞬。

一陣風聲呼嘯而來。

林詩蘊向左避讓開來,伸手一抓,林夫人揮高的手臂落不下來。她毫不意外地擡眼看人,眼底倒映著母親憤怒的臉:“母親身患沉疴宿疾,誰將她放出來讓她勞心傷神的?”

下人們目光躲閃,無人回答。

林夫人全然沒有過去的天真嬌憨以及少女氣質,雙目閃爍著磅礴怒意,幾乎要將林詩蘊吞噬。她沒了身為夫人的矜持與修養,歇斯底裏地沖著林詩蘊咆:“都怪你,都怪你昨夜不在府上,你父親死了都怪你!若你在府上,你父親也不會這麽默默無聞地死掉……”

林詩蘊覺得她實在是不可理喻,直言開口:“你在府上,父親不是照樣死了?”

林夫人臉色一白,被她快刀似的話紮得體無完膚。

林詩蘊平靜補充:“殺你夫君的不是我,是你兒子。”

她目光在院中掃過,看到地上亂爬的林詩藏毫無風度,終於感受到了一絲實感。

喔,原來是真瘋了。

林夫人顯然更無法接受她寵愛的兒子將她最愛的夫君殺了這一事實,發狂地尖叫起來,聲音像尖銳的哨子:“你胡說!你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