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恐怕會後悔

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時候,熙熙攘攘簇在一起,有的穿衛衣、夾克,有的穿隊服,只有程思稷一身高定西裝,混在一群年輕小孩兒裏。不少人投來好奇目光,江新停渾身不自在,反觀程思稷神態自若。

江新停恨他長相惹眼,風度矜貴,金孔雀似的。在他人生有限的閱歷裏,程思稷是他見過最具人格魅力的人,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掌控力,讓你沉淪於他的教導。他既不可違背,又極度溫柔。

如今除去程思稷愛人的身份,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電競選手,與他自然而然產生雲泥之別。

當年和程思稷結婚,就有不少言論說,他沾了程思稷的光,他不以為意。直到後來他拼命練習,輸了他不敢說自己難受,因為別人會嘲諷他打不好也有程思稷托底;贏了也不敢喜形於色,因為會被說是程思稷出得起價,捧得好。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程思稷的光環遮蓋他。

直到後來,如鯁在喉。

他現在的生活不能說盡善盡美,但離開程思稷以後獲得的自由,已經足夠令他滿意。

然而時下這種矚目重新喚起他對之前那段失敗婚姻的回憶,為了不再讓程思稷擺著大長腿顯眼地跟在身後,江新停找了一個空桌讓他坐下,等他打飯回來。

“你吃什麽?”江新停問。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程思稷回答。

是。他知道。

這人愛吃酸的。一切番茄系的,還有醋溜系的,烤牛排也要擠整整半顆檸檬。

喜歡柑橘屬的水果,酸奶,喜歡搶他打遊戲時嘴裏含的橙子味的硬糖。

但程思稷胃不好,他早就不由著他。

所以打了山藥萵筍、土豆牛腩和一碗雞湯。轉身回去之前,遙遙看到程思稷舉著筷子,兩只長腿在低矮的餐桌下不太自在地折疊,竟被他看出幾分可憐。

他又心軟,轉身加購一道糖醋排骨,又從自助區拿了兩個橘子。

銀色的餐盤被重重剁在桌上,濺出去幾滴湯汁,險些沾上程思稷的襯衣衣袖,程思稷不以為意,揚了揚眉,以示滿意:“謝謝。”

夾一塊放進嘴裏,程思稷沒什麽表情,喉結滑動咽下去,又評價:“不太好吃。”

江新停提起眼皮,筷尖含在嘴裏,彎起眉眼欣然提示:“程總要不還是去對面世貿天階吃牛排。”

程思稷又夾一筷,但不是從餐盤裏,而是伸去江新停的碗裏夾一塊山藥。

與此同時,江新停感到桌下的鞋尖被程思稷頂到,西褲的棱角輕輕蹭過他光裸的腳腕。

江新停笑意消失,猛地收腿,動作太大以至於帶動椅子向後移動一寸,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抱歉,空間有限。”程思稷將對方的驚慌失措盡收眼底,又提出富有建設性的整改意見,“我覺得,食堂的外包可以換一下,這裏的桌椅太矮,也該換換。”

江新停聽程思稷指點江山,皺了皺眉,停下筷子:“你到底來幹什麽?”

咀嚼山藥發出脆響:“買下這裏。”

“程思稷!”江新停罕見地喊他全名,對他的插手表示不滿。

程思稷提起眼皮,語調降幾度:“順便換掉梁溪。”

江新停瞬間啞然,他不敢也不想為梁溪多言,不知為什麽,在程思稷面前,他總處於一種心虛的狀態。或許是因為當年離婚是他先開的口,又或是銷聲匿跡這三年,更可能是他不確定程思稷的心思與感情。

程思稷吃飯快,是多年工作時用餐養成的陋習,幾分鐘迅速吃完,靠進椅子裏剝橘子,順便好整以暇地看江新停吃。

腮裏擠得很滿,鼓囊出來,跟十歲吃蝦時候的吃相,沒有本質區別。

江新停被看得煩躁,頭又埋下去一些,躲在碗沿後面像只鴕鳥,下意識也加快速度。

空氣裏彌散開清新的柑橘皮的氣味,在江新停吃完的時候,一枚被剝得很幹凈的橘子放進江新停餐盤中還空著的一格裏。上面的經絡去得很幹凈,每一瓣都透著明亮的橙色。

一頓飯很快結束,面對殘羹冷炙,程思稷主動站起身收拾餐盤,江新停愣了愣拔腿跟上。

倒菜時手指沾上油花,好在西裝搭在臂彎上,襯衫的衣袖卷至小臂,幸免於難,否則幹洗費用又要增加。江新停籲一口氣,不打算再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程總幹活,又好意提醒訓練室旁邊有洗手間。

程思稷拒絕:“去你宿舍看看,順便洗個手。”

“宿舍有什麽好看?”江新停提高音量。

“投資前的考察。”程思稷說,“很有必要。”

有錢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江新停摁捺住脾氣,乖乖帶路。不時有隊友三三兩兩錯身而過打幾句招呼,將他開口同程思稷說話的勇氣都打散,又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適。一時無話,過分的沉默使人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