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程叔叔

在意識清醒之前,秋日耀眼的晨光從未拉攏的深灰色窗簾縫隙裏透出,攀援上眼皮。江新停蹙眉,緩慢睜開眼,但意識混沌,隱約看見落地穿衣鏡前一個高大的背影在系領帶,骨節分明的手指靈巧地在領口打出一個溫莎結。

背影轉過來,是程思稷的臉。

他睡得懵懂,沒什麽脾氣,又感到程思稷走過來,微涼的唇在自己額上印一個吻,如同他們婚後每個平淡無奇的早晨。他產生錯覺,又閉上眼,下意識從被衾中擡起手臂圈住對方的頸,程思稷的動作一滯,隨即下移,配合地親吻他的嘴唇。

脊背又向下陷入幾分,江新停舒展身軀沉迷這個柔軟的上班吻。但很快程思稷面孔上須後水的清新味道,突破滯澀的感官,將思緒沖刷得清明。

隨著程思稷關門的聲響,江新停終於明確了自己的現狀。

裝修很冷感的一幢別墅,黑白灰是主色調,墻上的裝飾幾乎沒有,全靠大面積撞色和燈光呈現藝術感。屋內吊頂挑高極高,價值不菲的分子燈,整排極富高級感的白色衣櫥。毋庸置疑,這裏是得觀別苑,程思稷的家、程思稷的床,往前倒回三年,也是他的家、他的床。

說來也好笑,離婚前三個月他們都沒做過愛,做不起來,他像一個死物,而程思稷也對他早沒了興致。可離婚三年後,他竟然在前夫的家中醒來,皮膚上如紅莓般的痕跡以及身體每個部位的疼痛都在提醒他,昨夜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被程思稷多次送上ding峰。

他猛地睜大眼睛坐起身,揉了一把深灰色的淩亂的發,身體未著寸縷,但床品舒適細膩,也不會覺得難受。床頭櫃上擺著程思稷常用的香水,半瓶琥珀色的液體盛放在透亮的藍色玻璃瓶中,不用打開他也知道這款香水前調是海洋,中調佛手柑,後調是琥珀。

瓶子旁邊放置他的手機,他取過來劃開看一眼,發現前半夜有幾通來自隊友的未接來電。再點開微信,程思稷代替他給隊友發過“今夜不回,明早聯系”的消息,還自作主張地用他的手機通過了自己的好友添加申請。好在他在重回S市之前,就將手機屏保上兩個人的合影換掉了,不然被程思稷看到,不知有多丟人。

昨夜。昨夜。他揉著因宿醉生疼的太陽穴。

其實他本有很多可以拒絕的契機,程思稷為人強勢,卻並不喜歡強人所難。但那個不容拒絕的吻消磨掉他因醉酒本就薄弱的意識,他的身體熟稔這種感覺,已經迫不及待起了反應。他依稀記得程思稷帶他從後門離開,將他塞進他那輛特別改裝過的、隔絕聲音與外部視線的黑色邁巴赫,並在車上延續那個吻,用手指弄他,兩個人都沒克制,硬是讓司機聽了一路。

然後他們從車庫上來,還是難舍難分,跌進門裏,程思稷就在玄關處撈他的腿彎,是熟悉的姿勢,闊別三年,在黑暗裏他對位置依舊有精準的把握。

後來江新停站不住,程思稷就又托著他的tun去床上。直到這時程思稷除了拉鏈,還是衣著整齊,道貌岸然,一絲不苟,而他早已被剝了個精光,他討厭程思稷這個樣子,似乎自始至終動情的都只有自己,短暫的神思驅動行為,他支撐著要起來,又被摁下去,起起伏伏。

他後來或許是哭了,又或是汗液,總之在溫度恰好的空調房裏,他依舊潮濕悶熱,程思稷像是無法抵抗的酷夏,消耗掉他人生近乎四分之一的時間。

江新停第一次見程思稷,十歲,小學四年級。

那時他跟他爺爺一起住平房,院子裏蔥蔥郁郁,有每年春日都開得極旺盛的玉蘭,靠院墻攀延赤紅的薔薇,院邊靠兩缸龍晴金魚,晾衣繩上掛一籠芙蓉鳥,一籠虎皮鸚鵡。

他對父母沒什麽印象,父親是警察,在他兩歲時因公殉職,母親一年後病逝,他被爺爺江岷帶到大。江岷是知識分子,也是退休軍人,生活還算是有保障,所以江新停打小也不覺得自己缺什麽,又素來散養,嬌慣得很。

那日他在巷口的榕樹下打彈珠,蒸了正午的熱氣,滿額大汗,推開院門。看到院裏立著個修長的人,站在玉蘭樹下,彎著腰伸一根手指逗弄鸚鵡。

那鸚鵡似乎很親他,將頰邊的絨毛湊到鐵籠的縫隙裏任他的指尖搓弄,他手巧,力道控得輕,將那兩團藍色揉出細順的波紋。

江新停步子頓了一下,以為進錯地方,隨即又發現沒有,往前走幾步,小主人一般仰臉問,尾音還染一點跑後余留的喘息:“你是誰?”

男人直起脊背,很高,玉蘭垂下的花瓣恰能觸及他的肩,五官也好看,棱角分明的一張臉,中庭最突出,沉靜的單眼皮,眼下盈兩綹薄薄的臥蠶,眼珠一動,他目光轉過來,看見一張雲蒸霞蔚的小臉,綴著紫葡萄一樣晶亮的眸,額發細而軟,濕漉漉地搭在眉上,指縫裏露出兩顆透明的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