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2頁)

殊音齋畢竟存放大量書籍,為怕走水,夜裏的二樓是沒有點燈的。

三個人好不容易上了二樓,沈輕稚輕聲對采薇道:“姑姑略等,奴婢去點燈。”

采薇點點頭,沈輕稚便小碎步跑進書房內,在四處都點上宮燈。

二樓書房一下子便明亮起來。

沈輕稚回到樓梯前,跟采薇一起扶著女子坐到紫檀雕花長桌之後,這才小聲問:“姑姑,可要點掛燈?”

書房的正中間,有一個高高懸置的燈架,上面兩圈燭台,林林總總約有二十幾盞,若都點上,夜裏也能照耀得燈火通明。

采薇看她行事穩妥,一句多余的廢話都無,倒是還算滿意,只說:“不用,你去……”

她想了想,道:“你去準備些蜂蜜桂花露來。”

殊音齋必然沒有醒酒湯,沈輕稚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待下了一樓,她才逐漸冷靜下來。

來的人她之前沒見過,只影影綽綽看到過步輦上雍容華貴的身影,但能被采薇如此貼心伺候的,整個長信宮只有一位。

那就是當今的皇後娘娘。

沈輕稚不知道為何她們主仆二人半夜突然造訪殊音齋,但人都來了,她就得小心行事。

沈輕稚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精神起來,然後便開始準備蜂蜜桂花露。

待到她準備完後,又站在樓梯口聽了片刻,才端著托盤上了樓。

她剛一上樓,就聽到裏面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

“我自問對他一心一意,當年兩個兒子都沒了,我那麽難過,還是抱養了煜兒,”女子低低的嗓音如同涓涓流水,淌過冰冷的河道,“可是他呢?他心裏可曾有過我?什麽青梅竹馬,什麽兩小無猜,什麽顧念舊情,都是糊弄人的。”

“真是太可笑了。”

女子的聲音如泣如訴。

沈輕稚上樓的身姿微微一頓,但采薇已經看到了她,她便只得硬著頭皮端了托盤上來,把它放到屏風外的方幾上,然後便退了幾步,一直縮到二樓另一側的雅間裏,就連呼吸都輕了。

她盡量讓自己隱匿在角落裏,卻還是能聽到書房內傳來的說話聲。

可她的職責就是在皇後娘娘來殊音齋時等候侍奉,采薇不發話,她就不能下樓。

沈輕稚這是第一次如此靠近皇後,也是最尷尬和最不適宜的場合,但她也能理解,即便是再英明神武,慈悲賢惠的皇後娘娘,也會有心累難過的時候。

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沒有完美的。

坤和宮乃至殊音齋都是皇後自己的地盤,在這裏,她完全不用藏著掖著,想說什麽說什麽。

但披著皇後娘娘鳳袍的大部分時光裏,她從來不會胡言亂語。

也只有現在,深夜寂靜,酒醉迷茫時,她才能同采薇說幾句知心話。

皇後蘇瑤華斜靠在椅子上,右手撐著有些微熱的臉,左手擺弄喝了一半的蜂蜜桂花露,她擺弄一會兒,眼淚毫無預警地滴落下來。

她已經很多年沒哭過了。

待到淚流滿面,淚水打濕了衣袖上的金銀鳳紋,她才恍然說:“我哭了嗎?”

采薇心疼得不行,她就站在皇後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用最溫柔的聲音哄她。

“娘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要哭便哭吧,哭一場,明天就好了。”

蘇瑤華微微搖了搖頭。

“好不了了。”

她任由淚水淩亂在微紅的臉頰上,道:“當年我嫁給他時,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因知道太子可能要登基,大婚時也顯得有些匆忙,可我並不覺得自己被怠慢,一心一意當好我的太子妃。”

當年年少情濃,新婚的熱情中,年輕的小夫妻兩個也曾有過美好而幸福的時光。

可這時光太短暫了。

弘治帝畢竟是太子,是儲君,他的後宮,永遠不可能只有太子妃一個人。

於是,太子側妃、良娣、良媛、詔訓等等,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太子毓慶宮,出現在蘇瑤華身後。

於是,她跟太子見面的時間便越來越少,兩個人之間的親密繾綣也在歲月和團花錦簇的日子裏消失殆盡。

蘇瑤華的眼淚,好似這些年心裏的悲苦,一瞬傾瀉而出。

“我其實沒要過他一心一意,也沒奢求過一生一世,我甚至……我甚至肯養別人生的孩子,為的還是後宮能平穩,他能不為後宮操心,可他呢?”

蘇瑤華哭得喉嚨都啞了:“可他心裏到底是否有過我?就連煜兒,他只怕也不過是……”

蘇瑤華哽咽一聲,終於喃喃道:“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