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塊免死金牌,留給沈家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用,厲銘浩也不可能給沈家留下一丁點活路,留給沈輕稚,是沈父思來想去得出的唯一出路。

即便只能讓沈輕稚多活幾天,也總比全家一起死絕了強。

果然,在沈家全家下獄之後,厲銘浩以沈輕稚嫁給他多年,盡心盡力治理後宮為由,並未要她性命。

他只是“痛苦”地廢黜她的妃位,把她貶為庶人挪入寒雪宮,然後就再也不見。

那一年的冬雪來得格外早。

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雁澤,冰冷了所有人的心。

沈輕稚就是在那個冬雪日,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沈家以及沈父妻族母族共計五百六十七人,不分男女老幼,滿門抄斬。

從那日起,她就睡不著覺了。

沈輕稚一直熬到了家人頭七,才終於扛不住,高燒不退,一病不起。

起初,她真的不想活了。

那些病得不知人鬼的日子裏,把她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仔細回憶過往的一切。

她終於明白,厲銘浩從一開始,就把沈家當成他往上爬的踏腳石。

甚至,因為沈家從來書香門第,是豪門望族,他這樣在宮裏被人叫怪物的混血兒,心裏還多了許多嫉妒和憤恨。

為什麽他們生來便擁有一切?而他什麽都沒有?

夏明帝末年,皇帝身體空乏,久不理朝政,軍政幾乎是由顧大將軍和沈宰相攜手並舉,沈家和顧家沒有什麽矛盾,甚至還因一起匡扶國體而生了幾分惺惺相惜。

直到太子崩逝,厲銘浩成為新太子並立顧婉憐為太子妃,局勢一瞬便崩裂,曾經的和睦一夕化為烏有。

後來厲銘浩成為皇帝,他立顧婉憐為皇後,立沈輕稚為貴妃,然而皇後體弱多病,只能養於深宮,不是正宮皇後的貴妃卻身體康健,耽於帝心,後宮便成了貴妃的天下。

這麽一拉一立,一踩一擡,沈顧兩家的矛盾徹底被激化。

厲銘浩多年籌謀,就以如此讓人不寒而栗的手段,維持了年輕皇帝同軍政權臣的關系,一時間倒也算是三足鼎立。

但他肯定不甘心。

他有求於沈家、追求沈輕稚的時候,多舍得下臉皮,又多曲意逢迎,那麽求於顧家的時候也會如此。

他們都見過他曾經的不堪。

他裝得再好,再體面,再高高在上,也不過就是個被人厭棄的混血怪物。

沈輕稚也是那時候才明白,厲銘浩只愛他自己。

他甚至連一個人最基本的憐憫、同情、尊重、感恩的心都沒有,他做任何事,殺一個人也好,愛一個人也罷,都是為了他自己。

顧沈兩家就這麽被厲銘浩拖著,最終一個以身殉國,家族落寞,一個滿門抄斬,門客散去。

厲銘浩隱忍十年,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沈輕稚雖然重病在身,被困於寒雪宮,卻並非聾了啞了,她不是被動挨打的性子,也因多年後宮生活抹平了棱角,即便恨不得生食厲銘浩的血肉,卻並沒有沖動。

每當從昏迷中醒來,她甚至都慶幸自己還沒有死。

只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她十一月末被挪入寒雪宮,十二月初,顧皇後就因父親殉國而傷心過度,久治不愈後崩逝。

厲銘浩還因“悲痛萬分”罷朝三日,就在這三日裏,算蔔司上奏,說是有新的鳳星降臨,為安國體帝心,還望皇帝陛下盡快迎娶新後,以立國本。

厲銘浩幾番推辭,蔔算司和禮部連翻勸說,再三推拉之後,厲銘浩下旨冊封新後,預計次年開春時大婚。

這個新皇後,並非是個年輕貌美的良家子,她是曾經的麗妃,現在的太後認的義姐的女兒。

她當時已經二十八歲,因太後常年臥病,她為了替“姨母”祈福,據說一直在歸隱寺代發修行,一直未曾婚配。

這般至純至孝的女子,當得國母之位。

沈輕稚聽到她到底是誰後,便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透徹了。

或許,對於厲銘浩來說,其他的人都不重要,她們是死是活,如何過往後余生,都同他沒有關系。

但這個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妹,卻還是在他心裏占據了一定的地位。

無論如何,最後皇位穩固,佳人在懷,可謂是春風得意。

沈輕稚盯著斑駁的墻紙,看著上面因為潮濕氤氳出來的黴斑,又長又緩地吐出一口氣。

現在是正史十三年,她是正史十二年年根底下故去,死而復生,數月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死而復生,又因何有了這等機緣,但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即便她只是個遠在楚國的宮女,卻健康年輕,充滿活力,比曾經纏綿病榻,苟延殘喘地活著要痛快得多。

她心中,如今只剩下厲銘浩害死她全家的恨,他們兩個人之間,從很多年前,她其實已經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