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知何時,風雪漸停。

沈輕稚跟著一眾沉默的宮女,一路穿過宮殿後面的背巷,往浣衣局行去。

即便從未去過,沈輕稚也知道浣衣局屬於雜事所,一般都在宮殿中最偏僻的角落。

她生來便是權臣千金,及笄之後以宰相嫡長女的身份入宮為妃,一入宮就被封為貴妃,上只有皇後一人,榮寵至極。

在沈輕稚前世三十載人生中,從來都只有別人伺候她的份。

她初入宮闈,都是宮人黃門前呼後擁,高高坐在步輦之上,行正宮道。

像這樣的背巷小路,她還是第一次走。

所幸這宮廷中的仆役腳上穿的都是厚底棉靴,鞋底平穩厚實,粗石小路僅有些斑駁,且落雪尚未結冰,走起來也並不吃力。

這一路上,沈輕稚都沒有擡頭。

她垂著眼眸,默默揣摩自己到底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麽。

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寒雪宮閉上眼的那一刻她就死了,當時她已高燒十幾日不止,未有服藥,甚至連粥米都不太能吃的進去,能熬上十幾日,是她自己強撐著活的,她不肯輕易死。

既然原來的她死了,那麽現在的她就是又重生來過。

這個陌生的宮闈裏,身邊的宮人穿著打扮與曾經不同,整個宮殿的形制也大不相同,她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去了另外一個天地。

再無過去那些是非,那些舊人,那些不甘心和怨懟,重新來過,卻是最好的新生。

沈輕稚低著頭,淺淺勾起唇角。

蒼天待她不薄,上輩子即便最後打入冷宮獨自死去,卻也享盡了榮華富貴,這一生雖只是個宮女,卻年輕體健,瞧著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春花爛漫時。

都挺好。

沈輕稚沒有這個姑娘的記憶,不知自己如何樣貌,但她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那些小宮女的目光裏總是帶著細微的嫉妒和不滿,這就說明她的長相不差。

想到這裏,沈輕稚又在心裏謝了一聲蒼天菩薩。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約半時辰之後,才來到東北角的雜役所。

雜事所一共分三局,一是浣衣局,一是夜香局,再一是雜役房。

在這裏當差的宮人黃門,都是最末等的雜役,他們中有不少罪臣之後,一朝淪落,只得在宮廷一角重復勞作,以此了卻殘生。

就在這時,儲秀宮的訓導姑姑開口了。

她名叫紅芹,司訓導掌事,專門教導新入宮的宮女,掌儲秀宮。

隊伍在浣衣局門外停下,紅芹端立於人前,目光凜然。

“你們都是我一個個挑出來的,身家清白,容貌秀麗,這些日子,我也是費心教導你們。”

紅芹說話一字一頓,讓人一聽便能入耳。

“每三年宮人入宮,百多人才能選出幾十,而有大造化的,不過百裏出一,大多數人,運氣好的可以在貴人們身邊伺候,運氣不好的,也只能在浣衣局做雜事。”

“今日帶你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浣衣局是什麽樣子,先讓你們知道最苦的是什麽,你們才能珍惜以後的甜。”

“聽明白了嗎?”

宮女們異口同聲:“是,謹遵姑姑教誨。”

紅芹再看了她們一眼,然後才讓她身後的大宮女上前叩門。

浣衣局常年關著門,裏面也除了水聲,安靜得仿佛沒有人煙,略顯陳舊的門扉擋住了光陰,也擋住了門扉內外的鮮活氣。

不多時,一道腳步聲匆匆而來,只聽吱呀一聲,一個四十幾許的嬤嬤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頭發梳得很整齊,只在發髻上戴了一只銀釵,身上穿著灰鼠色的夾襖,倒是並不顯得特別滄桑。

“紅芹來了,”她笑著同紅芹見禮,“今年又領著孩子們來浣衣局了。”

紅芹也很客氣,甚至親切地握住她的手:“宋姐姐,許久未見了。”

紅芹是正七品的掌事姑姑,而宋亭是從七品的管事嬤嬤,按理說應當是宋亭管紅芹叫姐姐的。

聽紅芹這話,她們兩人以前定有緣分,宋亭應當是關照過紅芹,所以紅芹才會如此客氣,不改稱呼。

沈輕稚以前可是協理六宮事的貴妃,對宮中這些門門道道清楚得很,即便此處與大夏宮闈有異,卻也不過那些人事,大差不差。只一個稱呼,她就能知道許多關節。

宋亭沒有因為一個姐姐的稱呼而得意洋洋,反而越發客氣。

“你如今差事重,事多又忙,我就不同你多贅言,”宋亭捏了一下紅芹的手,“你放心,這五日我指定好好調|教她們,包你滿意。”

紅芹難得有些笑意,她道:“我知道姐姐最愛吃鐵觀音,特地尋了一包今年新供的,姐姐平日裏且吃吃看,若是喜歡,我再尋。”

宋亭道:“都是老慣例了,你客氣什麽,我這三年沒多新勞力,正盼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