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拂夜奔

縣城沒那麽擁堵,即使在八九點鐘也行駛得很順。蕭澤開車上了高速,剛過第一個收費站,天上就卷來幾團烏雲,陰了。

兩旁不算高的山和田地還是綠的,等夏天一過完,就都趕著時間變黃了。雲層越壓越低,呼嚕了兩聲雷,豆大的雨點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跑了趟村子裏的土路,吉普車灰頭土臉的,下下雨正好,可以順便洗一洗。車廂內分外安靜,林予側身對著車窗,紋絲不動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後排空空蕩蕩,不清楚立春在做什麽。

蕭澤隨手擰開了音響,一道虛無縹緲的女聲從裏面傳來,那感覺就像吸食尼古丁時的吞雲吐霧。他瞥了眼匆匆而過的青山,覺得這場景格外熟悉。

帶著陳風的骨灰回來那次,也是這麽個氛圍。

蕭澤難免想到陳風。其實陳風和立春存在許多共性,直到面臨某個分岔路口,或者說忍耐值到達了某個臨界點,他們才區分開來,選了不同的路。

徒勞的是,結局卻都一樣。

蕭澤又關掉了音響,為避免擋風玻璃上產生哈氣,只能開大了空調冷風。不消片刻,林予靠著車窗的身體蜷縮了一些,看上去很冷。

蕭澤直視前方:“後面包裏有外套,自己拿。”

林予擰著身體去夠後排的背包,對上立春的目光後,勉強地笑了笑。他心情不算好,探尋不出蕭澤父母去世後的境況,又聽了立春殘忍無奈的自剖,現在連打破沉默的勇氣都沒有。

不料蕭澤卻出聲問道:“立春大哥,你在土勘院的時候,雖然幹得不開心,但好歹本職工作是你喜歡的。那調到整治中心以後沒想過辭職麽?”

車廂內一陣安靜,林予沒傳達,說明立春沒有回應。

蕭澤又問:“忍了兩年,忍到了極限,寧願選擇死也不選逃離框架體制裏。立春大哥,但凡你退一步換條路,可能結果就不一樣了。”

他說完握緊了方向盤,覺得有點跑偏。

自己並非當事人,自己更沒有經歷過立春面對的種種。那在這樣的前提下,疑問顯得有些傻逼。為什麽不辭職,為什麽扔下家人,為什麽不換條路走。

哪那麽多為什麽,誰也沒立場評價別人的選擇。

蕭澤微微轉頭:“抱歉,當我沒問過吧。”

林予安生待著,卻隱約聽見立春望著遠山和煙雨,聲音地虛無回答:“我沒路走了。”

後半程再沒人出聲,蕭澤專注開車,林予藏在外套中發呆。中午到了市裏,當貓眼書店的牌子映入眼簾,兩個人才終於回神。

蕭澤一進門就被貓包圍了,兩天沒在家,這六只流浪經驗豐富的貓倒不用擔心。他坐在藤椅上開罐頭,老白立在扶手上喵嗚亂叫,被他一巴掌呼到了地上。

腳邊圍了毛茸茸的一圈,蕭澤伸手摸蕭名遠的腦袋,摸完再摸摸孟小慧。他聞聲擡頭,看見林予站在門口面向人行道,估計正和立春說話。

“立春大哥,你要去哪兒?”

“我回我哥那兒,陪著他和我媽。”

林予想想也是,誰死了以後魂還沒散的話,肯定都要圍繞在家人身邊的。他這一上午被對方的遭遇弄得十分難過,問:“那你什麽時候再來看書?”

立春回答:“我也說不好。不過你們還是少接觸我,誰知道會不會觸黴頭,畢竟……不吉利。”

都這樣了,還擔心會不會給人帶來黴運。林予覺得心酸,強撐出笑容:“你怎麽那麽迷信啊,要不我畫個符,符紙上寫個福字,估計就吉利了。”

從書店門前經過的路人忍不住觀望,蕭澤抱著孟小慧坐在藤椅上,注意到後開口催促:“趕緊讓人家走吧,別人都以為你自言自語神經病了。”

立春回家了,林予目送了一段才進屋。往常他都會走到蕭澤的藤椅旁坐下,這回卻徑直上了樓。他上得很慢,一點點細數,算命的都是立冬,來書店的是立春。立春去年冬天走的,只有立冬知道,他假扮立春是為了不讓小花奶奶傷心。

細細數完,正好走到了閣樓門口。林予進去坐在床邊,又開始瞪著斜面的窗戶發呆。

他想起在房頂上看星星那次,三層都不到,也就兩層半的樓高,差點摔下去時把他嚇了個半死。立春從國土局那麽高的辦公樓上跳下,當時是何種心情,何種絕望。

閣樓外響起腳步聲,直到門口才停,然後是敲門聲。早上沒吃,蕭澤說了請林予吃燉肘子,所以他上來叫人。

“忽悠蛋,出去吃飯。”

林予沒胃口,也不想動,回道:“哥,你吃吧,我困了。”

蕭澤沒多說什麽,直接轉身下了樓。從一路上的狀態他也能看出林予心情不好,反正少吃一頓也餓不死,他向來不是關懷備至型的家長。

不過出門吃完,他打包了一份燉肘子,還買了個五斤重的大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