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赤峰之行(中)

冬日夜長, 紀慎語醒來時天還透黑, 室內也黑。也許因為吐過兩次,他連呼吸都有氣無力, 比不上耳畔強有力的心跳。

他這才發覺, 自己早脫離本來的被窩, 此時藏於丁漢白的懷抱。對方抱著他,以一種包圍的姿態, 胸膛相貼, 兩腿交纏。他掙不開,細弱地叫一聲“師哥”。

這師哥很能睡, 半天才迷迷糊糊答應。

“還早。”丁漢白嗓音沙啞, 動彈手臂, 反將紀慎語摟抱更緊。對方微涼的鼻尖碰他腮邊,有點癢,於是他笑,閉著眼笑褪了睡意。

台燈打開, 他垂眸:“叫我幹嗎?”

紀慎語擡眼:“我怎麽骨碌到你被窩了, 不好意思。”

丁漢白說:“沒關系。”他裝作大度, 不準備承認是他拽對方入懷,說完也不松手,目光交融分外安靜,燈光還平添一點溫馨。

紀慎語心中不無驚訝,他昨晚來時沒期望丁漢白給他好臉色,只不過比起丁爾和的嫌惡, 他更能接受丁漢白的嫌棄。不料,丁漢白攬他進屋,給他水喝,喂他糖吃,此時挨近抱著他,竟也沒有絲毫討厭。

“師哥?”他問,“你怎麽了?”

丁漢白頗覺莫名:“什麽怎麽了?”

紀慎語不知道如何說:“你怎麽跟個大好人似的。”

丁漢白險些背過氣去:“不然我還真是個渾蛋啊?!我從小拾金不昧、大公無私、有錢出錢……你這好賴不分的白眼狼。”

剛回完嘴,紀慎語低頭蹭他,就用前額的頭發,主觀地、輕柔地蹭他。他不喜貓貓狗狗,卻也見過小貓小狗如何撒嬌討好,霎時間愣著不懂回應。

而紀慎語用肢體表達親昵,只因面對面說不出感謝的話。天一寸寸發亮,他回頭望,望見窗外的冰雪世界,想撲過去使勁看。

丁漢白制著他:“昨晚就下了,沒看見?”

紀慎語訥訥:“看見了。”但光顧著注意丁漢白和烏諾敏,沒顧上驚奇雪有多大。他轉回臉,問:“師哥,烏老板的女兒是不是喜歡你?”

他看烏諾敏對別人不甚熱情,所以有此一問。

丁漢白噙笑:“很顯然是啊,少女心動藏不住。”

紀慎語支吾:“不太好吧。”他覺得不太好,但不知道哪兒不好,為什麽不好?“那個,小敏姐……”忽又茅塞頓開,“你還有小敏姐呢,你就那麽喜歡叫敏的女孩兒?”

丁漢白說:“諾敏在蒙語裏是碧玉的意思,她碧玉,我白玉,你說配不配?”

紀慎語無從反駁,還真挺配,對上丁漢白的眼睛,那眼底的意味美滋滋,似乎兩情相悅那麽高興。他驀然惆悵,說:“那你們離得好遠。”

安靜,丁漢白預想的一泡酸醋悄無聲息,奇了怪了,明明自己吃自己的醋都能掰扯幾句,怎麽換成旁人反而啞巴了?他問:“想什麽呢?”

紀慎語答:“我在想,幾年後烏諾敏大了,你們結婚,那我住在小院就不方便了,我到時候搬哪個院兒住呢。”

丁漢白張嘴要湧一口熱血,氣得將紀慎語推開。他納悶兒,狂妄地活了二十年,現在攤上剃頭挑子一頭熱,這憋屈滋味兒,該不會是報應吧?

沒等丁漢白弄清,紀慎語已然滾到窗邊看景兒,開一點窗戶,摸外面窗台的積雪。揚州的冬天有時也下雪,只不過沒這麽大,眼前路也白,樹也白,哪兒都是白的。

紀慎語看得入迷,出門時猛沖,在雪地裏撒歡兒。

一行人要去巴林右旗,烏老板和夥計開車帶路,丁漢白他們在後面跟著。路滑車涼,慢慢地晃,丁漢白瞥一眼後視鏡,問:“還難不難受?”

紀慎語坐在副駕,回答:“好多了。”

丁漢白繼續說:“包裏有從家帶的點心,餓就墊補一塊兒。”

他關懷的話語不停,一反往日作風,幾句之後再瞥一眼後視鏡,對上丁爾和的眼睛。丁爾和沒想到丁漢白對這五師弟這麽好,卻也坦蕩地沒有閃躲。

不鹹不淡地到達巴林右旗,雪更深,白得晃人眼睛。漸漸近了,車輛縱橫,談不上人聲鼎沸,那也是格外熱鬧,

一眼望不到頭的攤位,來自五湖四海的買主,奇石市場歷年都這樣聲勢浩大。丁漢白裹緊大衣下車,皺著眉,生怕自己害雪盲症。

一回頭,見紀慎語團著雪球跑來,緊接著屁股一痛,被狠狠砸中。他敏感極了:“你砸我屁股什麽意思?”

紀慎語回答:“上次在小河邊,你不也砸我了?”

合著就是個以牙還牙,丁漢白懶得再鬧,冷哼一聲昂首闊步,紀慎語追上他,終於湧入亂石繽紛的市場。巴林雞血最有名,深淺不一的紅,濃淡各異的紅,襯著皚皚白雪,靡艷到極致。

紀慎語看癡了,經過幾家質量上乘的,卻不見丁漢白停下,問:“師哥,剛才那家的雞血石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