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3頁)

杜錚說:“安安生生,連個叩門的都沒有。”眼瞼下頂著兩抹烏青,“我惦記侯爺和少爺,沒敢睡,起夜幾趟去問當值的,唉。”

容落雲嘟囔:“唉聲嘆氣的做甚,打起仗來亂糟糟的,一定是沒顧得上傳信。”

他嘴裏這般說著,蹙起眉,實則惴惴不安,莫非惡戰一天一夜仍未休?跑下台階,他攏著衣袍朝外頭奔,若有消息必定先報給主苑,沒準兒已經到了。

容落雲一口氣跑進主苑,扶著漆柱停下,見周遭安靜如置深谷,連伺候梳妝的丫鬟都未晨起。大屋透著點光亮,他怕驚擾白氏的淺夢,沒過去,索性踏入清冷的佛堂。

半個多月前,霍釗臨走時對白氏說過,無事莫要叨擾佛祖,白氏心裏記著,因此這段日子鮮少踏足佛堂。容落雲行至佛龕面前,奉一柱香火,瞧見經書一冊,便跪於蒲團默默地誦經。

屋外漸有人聲,灑掃庭除,大屋的房門也開了。等進出的丫鬟伺候完,容落雲起身過去,隔著厚重的簾布問了聲“早”。

“進來罷。”白氏喚他。

容落雲進屋去,霎時有一絲恍惚,眼前的場景似乎與昨日黃昏如出一轍。白氏仍坐在繡架前,裙釵未換,眼下的淡青暴露出疲憊。他步至架旁,定睛細瞧那只麒麟,只覺逼真得漾著生機。

“夫人,你一夜未眠?”

白氏道:“我想盡快繡好。”她努努下巴,“過來坐,幫我穿針,搓磨一宿看不清了。”

容落雲乖順地坐下,篦出一股金線穿過針眼兒,遞給白氏的時候見其指尖通紅。磨的,紮的,想來這一夜心神不寧,才留下這些細微的痛楚。

天一點點大明,梅子來吹燭,晚笙來澆花,碧簪端來青粥小菜。白氏伏在繡架上置之不理,飛針走線,僅一味地繡。

容落雲便也不動,手肘支著雙膝,托腮盯著逐漸完全的麒麟。熱粥變成冷粥,香氣散盡了,卻增添一股人走茶涼的意味。

巳時,庭院終於傳來動靜。

容落雲豎耳傾聽,是兩個人,前腳打後腳似的慌忙,他瞥一眼白氏,對方仍心無旁騖地繡著。嘩啦,那兩人搡開簾子沖進來,是管家和一名騏驥,急得失了規矩。

容落雲張張口,燒燎地想問,卻膽怯地不知問一句什麽。管家垂首躬身,瞪著一雙眼,竟也久久地發不出聲響。

驀地,管家肩膀一松:“夫人,公子,二位少爺走到城外了。”

二位少爺……容落雲問:“定北侯呢?”他立起來,死死地盯著那名騏驥,“這時才報信,到底情況如何?”

騏驥稟道:“昨日侯爺率兵在羅謁山惡戰,剿滅突厥精兵八千余人。”一哽,緊攥著拳頭,“藍湖交戰,副帥與阿紮泰——”

容落雲打斷他:“定北侯勝了?!是不是與兩位將軍一同凱旋?”

騏驥咬牙不吭聲,容落雲喊道:“我問你話呢!”

終於,騏驥哽咽道:“侯爺戰死在羅謁山了。”

容落雲身形微晃,回頭看白氏的反應,白氏未擡眼,依舊自顧自地繡著那只麒麟。“不對……”他唇舌顫抖地說,“定北侯若戰死,昨夜便該回來……”

騏驥道:“因為昨夜,二少爺率軍屠了突厥的大營。”

羅謁山距突厥軍的大營不遠,蠻子的兵馬在藍湖牽絆大批,軍營虛弱,霍臨風帶兵屠殺,更剿滅欽察支援的三千精兵。

他是恨得瘋了,殺人為霍釗陪葬。

容落雲轉身蹲下,仰面望著白氏:“夫人。”他輕輕叫道,更輕地重復,“夫人……”

白氏始終一言不發,低垂著眸子,素手捏著小針翻覆。那雕刻團紋的木框上,有一滴淚,啪嗒,又落下一滴。

“快繡好了。”她忽然說,“繡好麒麟的眼睛,就能穿了。”

白氏從漆盒中取出一顆圓潤的瑪瑙珠,血紅色,綴在麒麟的瞳仁兒處。她還是那樣淡淡地笑,奈何眼淚不爭氣,竟滴滴答答弄濕一張面容。

“侯爺回來,”白氏說,“無論生還是死,我都要給他穿上這件披風。”

容落雲心寒鼻酸,受不得,待不住,起身逃到了屋外,管家和那名騏驥跟著他,俱是同樣的不忍。廊下,丫鬟們簇在一處抹眼淚,咬著嘴不敢哭出聲來。

“梅子,等夫人出來,仔細攙扶著。”容落雲吩咐,竭力端著冷靜的姿態,“管家,咱們去府門前迎迎罷。”

管家用力地“哎”一聲,仿佛抻著一股勁兒,支撐著這副肉身。穿堂過院,一路已看不到其余仆役,全都去迎接家主回城了。

容落雲在最前頭,步伐那般快,跨出大門頓時一愣,這半個月城內不太平,百姓能躲便躲,可當下,侯府門前的長街填滿了人,街頭巷尾的人潮越湧越多。

“侯爺戰死了……”

“胡唚!你哪只眼睛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