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明雨水滂沱,但兩個人亦步亦趨,走得不急。

經過邈蒼台時,無情寒風抖擻而來,霍臨風見狀傾斜油紙傘,挨近一點,為容落雲頂住欺負人的淒風冷雨。

然而三兩步工夫,容落雲默默擰他手腕,將傘扭正。

霍臨風又傾斜一點,容落雲又擰他,他再傾斜回去,容落雲再擰他。如此反復,折騰著快走到千機堂,他耐不住道:“宮主,腕子都被你擰折了。”

容落雲說:“那就老實別動。”

傘沿兒一斜,霍臨風立即不老實地動動,行為雖挑釁,言語卻無奈:“這樣把你遮得嚴實些,何故不叫我動?”

容落雲說:“你那邊淋得厲害。”

霍臨風扭臉低瞧,自己半邊臂膀暴露傘外,被雨水一層層敲打。他委實出乎意料,對方一次次糾正原是不想他淋雨。

“我無妨,左右已經濕透了。”他說,忽然想確認什麽,“宮主,你一直在子門後等我?”

容落雲答:“談不上一直,剛到而已。”

霍臨風覷著那燈:“哦?”裏邊的紅燭就快燃盡,分明已點燃許久。他不依不饒地問:“真的是剛到?”

容落雲沉默片刻,說:“一盞茶的工夫罷。”

霍臨風愈發不信:“一盞茶?還是一缸茶的工夫?”

容落雲煩道:“罷了,一個時辰。”

這還算可信,然而霍臨風很欠地補了句:“宮主說句真話好費事,待我回千機堂一問巡值弟子便知。”不過是挖苦,他沒打算真去問旁人。

豈料將至無名居時,哢嚓一聲,容落雲捏斷了燈柄,聲音很低地承認:“酉時便在等了。”

霍臨風難以置信地將傘擎高,酉時便在等?酉時至醜時,足足等了四個時辰?他薄唇微動:“宮主……”頭一回如此溫柔地對人呢喃。

容落雲卻冷冷道:“你以為我在等你?我等的是你帶回的消息。”他低著頭,兩手攏著爛掉的竹柄,“再問東問西,把你也一拳捏斷。”

已達無名居,霍臨風乖乖閉嘴,跟隨對方進門。

踩過一地碎石至廊下,容落雲脫去鞋襪,赤足登上地板,霍臨風收傘照做,將黑靴擱在對方的白綾鞋旁邊。

渾身冰透了,腳掌觸地覺得暖和,他立著不動,稍一動便滴答雨水,怕容落雲叫他擦地。頭可斷血可流,丫鬟活兒是萬萬不能做的。

容落雲不知遭人暗誹,披風都沒解,先將裏外的蠟燭點上。又進屋尋了三五條布巾和一張絨毯,抱著一大團走出來,沖對方劈頭蓋臉地一扔。

再細心的關懷叫他這麽一弄,只剩下兇。

“謝宮主體恤。”霍臨風倒是滿足,摘冠除衫,擦一擦,最後披上那張絨毯。終於告別一夜寒冷,瞥見地上放著食盒,又頓時感覺饑腸轆轆。

他邀功:“宮主,我餓了。”

容落雲報復性挖苦:“好可憐哪。”拎食盒入廳,他也沒用晚飯,“瞧那副巴巴的樣子,過來賞你一頓。”

霍臨風心頭忽酸,像浸了雨。原來被挖苦是這種滋味兒,有點窘澀,有點煩,更有點忍俊不禁,他索性不忍,大喇喇笑出來。

二人相對坐在桌旁,菜還算豐盛,鰣魚燒鴨,汆白丸嫩青,只不過僅有一碗粟飯。容落雲將飯擱在中間,供兩人同吃。

到底是侯府少爺,稍不留神便暴露金貴本性,霍臨風夾一口魚肚肉,咂道:“許是冷了,不夠鮮。”又嘗燒鴨,“肉絲縷不易斷,烹得老了。”

容落雲飲一杯熱茶滋潤肺腑,勸自己莫生氣。

探手夾飯,兩雙箸尖相碰,霍臨風這才想起所處境地。渾話已經說了,只能亡羊補牢道:“但是美味得很……叫我不忍停筷。”

容落雲食不言,連理都不理,直到吃飽才清了清嗓子。既已歸來,擦也擦了,暖也暖了,吃也吃了,總該說說正事。

他摸著茶壺捂手,問:“瀚州情形如何?”

霍臨風正色道:“回宮主,往昔繁華殆盡,蕭索如死地。”

容落雲料到這些,起身招手,帶對方入內堂書房。書案堆滿了,便在小榻上相隔木桌而坐,紙筆俱全,他親自研墨:“畫地圖給我。”

霍臨風提筆,畫下瀚州的基本地圖,主街、府衙、糧倉,所記無差所畫分明。容落雲心中贊賞,想不到排表周全,畫地圖也很在行。

帳中策軍畫得多了,霍臨風習慣成自然地在“糧倉”處描了一面小旗,這是打仗時的標記,意味攻取占領。畫完將紙一翻,於背面畫賈炎息府邸的地圖,精細許多。

忽覺氣息吹拂,一擡眼,見容落雲手肘抵著桌沿兒,趴伏似的在對面看圖。很近,睫毛於燈下的陰影都能看清,忽閃著,靈動得很。

這時容落雲問:“見到賈炎息沒有?”

霍臨風答:“嗯,中等身量,左臉有一顆黑痣。”說罷抿住嘴,腦海浮出遇見的二人,斟酌道,“賈炎息身邊有兩名高手,佩劍,掌粗大,官府外大片百姓便是他們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