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霍臨風吃了許久青菜豆腐,杜錚偶布一桌炊金饌玉,叫他好不習慣。

醬糟的肘肉伴辣子碟兒,沉李浮瓜解殺生躁郁,糖漬藕,拼銀魚鵝掌……統共七八碟。杜錚斟酒,喜洋洋樂陶陶地說:“少爺快吃,這頓是掌櫃請的。”

霍臨風已然在啃鵝:“掌櫃?”

“是呀。”杜錚朝房門一努嘴,“精明著呢!”

眼看霍臨風入不凡宮,是板上釘釘的事,掌櫃自然不敢得罪。非但不敢得罪,還要盡心伺候,搏個好臉兒。

鵝掌鮮香,霍臨風啃完又吃醬肘,卻只薄唇皓齒咀嚼。他銳利雙眸散了光,懶懶睜著,周身倨傲告退,彌漫起一股人困馬乏的氣質。

剛經歷過激烈打鬥,全然放松便這般遁入虛空。杜錚念叨“天靈靈地靈靈”,提醒道:“少爺,蘸點辣子呀。”

霍臨風聽話地蘸一蘸辣子,哪怕蘸多也無甚反應。杜錚湊來,糙手為他捏肩,試圖將散了的魂兒揉捏拼合。許久,一盤肘肉幾乎吃完,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活了活了,杜錚伺候得更賣力,探身一瞧,似乎仍有點呆。他從瓷盆中撈一顆水湃的青桃,瀝幹遞上:“少爺,解解膩,你在琢磨什麽哪?”

霍臨風接住,無瀾道:“容落雲。”一口咬下去,酸得何止回神,便是僵冷的死人都要被酸活。他將桃子一扔,急急銜了片甜藕。

杜錚問:“少爺,你想容落雲做甚?”

那匪首自然沒什麽好想,霍臨風只是納罕,容落雲為何不歸還帕子?都兩日了,話也說過,怎的始終閉口不提?莫非,容落雲當時根本沒撿?

杜錚說:“許是他喜歡,留著了。”

霍臨風冷哼一聲,容落雲先奸後殺都做得出,不定順手牽羊多少閨中巾帕。何況胞姐乃青樓花魁,恐怕裙釵們的肚兜都攢夠了。

也罷,那白果灰帕本就是意外所得,失了許是注定。他又啜飲魚湯一碗,叫這甘旨肥濃的一餐填補滿足,取劍臨窗,要擦擦兩日來的血汙。

鹿頸皮在小包袱中,霍臨風探手一翻,翻出五六條繡花描草的帕子。虧他念叨半晌,這兒竟藏著許多。

杜錚見狀大驚,嘴叫辣子蟄紅,臉面漲得更紅。撂下碗筷,飛撲過去一把奪了,捂在胸口不敢瞧霍臨風的臉色。霍臨風抱起肘來,刻意挖苦:“你繡的?”

杜錚七竅生煙:“我、我哪裏會。”他臊得無法,立都立不穩,活像踩著一盆熱炭,“是、是梅子給我的……”

丫鬟小廝,窗下挨湊一處嚼舌,開懷起來旁若無人。霍臨風仍記得這景兒,只當投緣笑鬧,原來連信物都送了好些。他想,一條辛勞命尋到另一條,相處時能減輕些凡間辛苦,多麽難得。

可惜歸期渺渺,為其欣慰,更為其遺憾。他煩道:“當初非跟來,得不償失。”

杜錚用力搖頭:“伺候少爺要緊。”他抱著那幾條帕子,傻傻地笑,“梅子繡壞了的都給我啦,繡得好的還舍不得給呢。”

他到霍臨風跟前,哄娃娃似的:“少爺,別惦記那灰帕子了,你挑選一條罷。”

霍臨風避開小女兒情態的,仍是淺灰,帕腳有一個繡歪的“杜”字。他妥當揣好,將決明劍擦幹凈便早早睡了。

翌日,霍臨風獨往不凡宮,與阮倪、鄒林在宮外碰面。三人俱為勝出者,而“一等大弟子”還未知花落誰家,各自心中都在掂量。

將近辰時,裏頭一串腳步聲,厚重的宮門緩緩啟開了。

掌鑰開門的弟子迎他們進去,鄒林和阮倪在前,霍臨風落在後頭。他壓著步子,要跨入門中時不禁回首,眷眷地望了眼水藍天色。

身後大門緩緩關上,前邊第一道內門則緊緊閉著,只余他們仨停在當中。

霍臨風輕挑眼尾瞄向高墻,目光未及卻先耳畔生風。刁玉良從天而降,小人兒執長槍,槍尖橫掃連縱四合,將三人殺了個措手不及。

高墻之上,陸準一身利落短打,發絲全束,抱肘懷揣兩柄彎刀。他俯首瞧出端倪,登時罵道:“老四!何故不打杜仲!”

無他,壓寶其身,甘為雪花銀折腰……刁玉良面上羞愧,再不敢偏頗,切齒消磨了數百招。半柱香後,刁玉良把槍一收:“闖完三道門記得縫補衣裳。”

阮倪的白衣、鄒林的玄袍,前襟後擺皆破開數道口子,霍臨風打量自身,發現手臂處中招。刁玉良開啟第一道子門,與此同時,陸準蹬墻躍下,落在門內。

他笑得如沐春風,端著舊說詞:“此路是我開,留下買路財。”

聲落、身旋、刀動,快如瞬息,霍臨風之前見識過,這位小財神的招式快到看不出兵器。阮倪率先迎上,銀鉤對彎刀,兩名俊美少年糾殺纏鬥。

陸準心肝亂顫,四關,若是他贏了,不利於對方占優,若是他放水,二哥定怪他徇私……好生錯雜。可到底還是二哥重要,他再不留情,彎刀砍傷阮倪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