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們是什麽人?

顧拙言盯著信息讀了三遍, 才懂, 才信。

也許北風太寒, 他的手指輕微顫抖,退出來,點開通訊錄, 花費近一分鐘時間才按下莊凡心的名字,響了四五聲,通了。

“莊凡心?”顧拙言叫。怕那邊的人不對, 即使打通了, 也怕傳來關機抑或不在服務區的機械女音。

“嗯。”莊凡心應。

那份恐懼並未消減分毫,顧拙言掉頭返回宴會廳, 說:“夏老師發的信息,給我個解釋。”

莊凡心回答:“真的。”

顧拙言緊接著追問:“你現在在哪兒?”

莊凡心說:“在家。”

顧拙言掛斷了電話。在理智湮滅情緒崩盤之前, 他掛斷了,一個問題都不想多問, 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莊凡心擠牙膏似的回答和平淡無波的語調,像極了開刃的刀,慢慢地割, 最狠最疼, 也像腦後追來的風,真他媽冷得透徹。

顧拙言個子高,筆挺精神,穿梭在宴會廳的人群中頗為顯眼,尤其周遭正推杯換盞, 裙擺搖曳。他步若流星地經過桌席,擱下未飲盡的酒,手腕一慌,高腳杯滾落桌邊摔下,飛濺一片碎晶。

破裂的聲音很刺耳,身邊一小圈目光投過來,顧拙言無視掉,步伐依舊地朝出口奔去。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抓住他,是顧士伯,問他去哪兒,力道像要捏折他的骨頭。

顧拙言說:“我要去機場。”他急躁,莽撞,合該一下子將顧士伯惹怒,然而眸中的委屈太盛,竟叫對方怔忪了一瞬。

他求道:“爸,我要回榕城。”

顧士伯問:“出什麽事兒了?”

顧拙言死咬著牙根,不肯說,因他也想弄明白究竟出了什麽事兒,可他等不及了,掙一掙,壓低嗓子威脅:“不讓我走,我只能再犯一次渾。”

鉗制他的手掌稍微放松,不待顧士伯說下一句,他猛然抽身向外跑了。沖出宴會廳,司機們都待在專門的休息室裏,他找不到,便一口氣跑到街面上打車。

今天最後一列航班是十點多,顧拙言在路上訂好機票,回家取上證件,一口氣沒喘便往機場飛奔。

大門前只余一截汽車尾氣,薛曼姿追出來,她從未見過顧拙言這副樣子,慌得遭不住,誰攔便跟誰急,猶如一頭喪失五感發了瘋的獸類。

縱然擔心,可薛曼姿到底經的事多,先安排司機去機場照看,再聯系顧士伯,讓對方和顧平芳那邊先瞞住,免得老爺子記掛。都安排妥當,她理一理情緒給薛茂琛撥去電話,三五句一問,原因自明。

高架上夜霧繾綣,風都吹不散,顧拙言催趕得司機幾乎發火,一到航站樓,他摔上車門跑進去,迎面屏幕上消息滾動,幾列航班因天氣原因延遲起飛。

顧拙言看到飛往榕城的航班號,頓時頭痛欲裂,找到服務台,扒著台面擰眉眥目地問,天氣怎麽了?延遲多久起飛?!能不能給個準確時間!

地勤見慣難纏的旅客,一遍遍說明,卻始終沒按下呼叫安保的按鈕,因為發覺面前的少年要的根本不是解釋,吵嚷也漸漸變成懇求,他要走,要飛去榕城,多等一刻像是要了他的命。

顧拙言歇斯底裏,東南西北的過客都引頸注目,看他鬧騰,笑話他瘋癲,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偷偷拍照。家裏的司機趕過來,擋了鏡頭,將人群哄散,攬住他的肩膀朝遠處溜達。

你從小到大,何曾這樣過啊!司機說。

的確沒這樣過,顧拙言生來就體面,哪怕當時一紙情書見了光,那麽露骨,他杵在走廊高聲出櫃時依然腰杆挺直。被送往榕城,從離家上車至機場登機,昂著頭都沒低下過半分。

今晚,方才,他像個無理的、沒素質的混混,大吼大叫成為陌生人的笑柄。真夠狼狽的,從頭到腳的狼狽,他這麽想。也真夠操蛋的,他有點恨。

顧拙言的情緒一點點沉澱,在航站樓外立著等,一月末的北方氣溫降至零下,手裏的熱咖啡趁人不注意就飄散完熱氣兒。他執拗地立著,來往的車輛,遙遠的夜幕,勞斯萊斯後座上模糊的顧士伯的輪廓,都陪著他。

十點多的航班延遲一小時,兩小時,淩晨已過去,機場內發布通知,手機也收到短信提醒,因霧霾嚴重,本次航班取消。顧拙言一言不發地繼續等,假裝沒有看見,一雙眼不知疲倦地望著遠處,濃濃的陰霾,為什麽偏偏這時候堵著他的去路。

夜間沒有火車班次,航班夭折,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顧拙言如一尊石雕蠟像,鼻尖凍得通紅,百骸沒了溫度,就那麽犟地一直佇立到天明。

後半夜刮起大風,鬼哭狼嚎般,摧花撼樹的力道比刑鞭更重,抽打在身上和臉上,侵入喉腔與肺腑,顧拙言揣著羽絨服口袋,垂著眼,沒挪動丁點方寸。

司機隔著車窗瞧,替他冷,倒吸一口氣問顧士伯,這樣可不行,要不把他強行拖上車?或者回家取兩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