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邊泛起晨曦,逐寸照亮了海岸公路,沈若臻濕透的褲腳被暖風烘得半幹,沙粒簌簌掉落,弄臟了腳下的羊皮墊子。

其實他不想去縵莊,這副尷尬的樣子見到白詠緹,太不禮貌了。

但項明章一言不發,把車開得飛快,短發亂著,外套裏面只穿著單衣單褲,能想象到他出門的時候有多驚慌。

最終,吉普車在消退的朝霞裏抵達目的地。

莊嚴的大門提前洞開,迎面是連綿望不到頭的香樟林,深寂的莊園背後,若隱若現地依傍著一座矮山。

沈若臻覺得陌生,後知後覺這裏不是白詠緹居住的地方,是縵莊南區。

森綠之中有養馬場,車庫,零散的房屋,沈若臻來不及分辨方位,隔著車窗匆匆地走馬觀花。

主建築是一片四層高的尖頂別墅,白墻方窗,周圍被茂密的綠樹包裹,比靜浦的項家大宅更大,更氣派。

項明章停車熄火,說:“到了。”

沈若臻下了車,跟隨項明章拾階進樓,身後大門關閉,在寬闊的空間裏擴散開淡淡的回音。

不同於北區庭院的清雅,這棟房子用藏品珍玩裝點著,目之所及是令人不敢親近的奢侈和漂亮。

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被他們踩過留沙,項明章帶沈若臻到一間浴室,有淋浴和桑拿間,櫃子裏準備了幹凈的衣物。

項明章挑了一套放在沙發凳上,還有拖鞋,說:“先洗個澡。”

沈若臻立著沒動,問:“為什麽不讓我回家?”

項明章反問:“為什麽大半夜跑去亞曦灣?”

沈若臻說不清楚,他極少沖動行事,昨晚是個倉促的例外,他回答:“我只是想看看獲救的那片大海。”

“那你現在能不能看看我?”項明章走近,“看看我因為你嚇得發瘋,夠不夠狼狽?”

海邊路燈昏暗,卻足以讓沈若臻看清項明章當時的駭懼,現在窗明幾凈,亮堂堂的,項明章眼中密布的血絲都一覽無余。

沈若臻不由得心疼了:“你生我的氣麽?”

項明章的確生氣,但是和害怕相比微不足道,他沒回答,擡手剝下沈若臻的外衣,說:“先洗個熱水澡暖一暖,我更怕你著涼。”

沈若臻點點頭,等項明章出去,他脫下衣服進了淋浴間,所有用品都是簇新的,平時應該沒有人居住。

外面是一間臥房,沈若臻洗完澡出來,發現門沒關嚴實,一只純白大貓溜進來在地毯上趴著。

“靈團兒。”他都快忘記了,把貓抱起來掂了掂,“你沉了。”

項明章在另一間浴室洗完過來,拿著瓶藥酒,眼前這一幕和那張老照片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人和貓就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

沈若臻擡頭,他穿著睡衣拖鞋,項明章卻衣冠整齊,分不清這裏到底是誰家。

項明章說:“你坐床上去。”

沈若臻的腳踝在哈爾濱的河裏凍傷了,一浸冷水就會紅腫,他坐在床上曲折雙膝,挽起褲腳說:“我自己來。”

項明章倒了些藥酒焐熱:“沈行長不是很會擺架子麽?”

沈若臻的腳踝被握住,靈團兒嫌藥水難聞,從他懷裏躥到了床尾,皮膚被揉得溫熱,酥麻,他跟著一並心軟,忽然道:“我是在海上出的事。”

項明章問:“在1945年的初春?”

“對,是一個春夜。”沈若臻說,“我乘船進行安全轉移,夜半在海上遇到了風暴,船沉了,我以為自己會葬身大海,誰知竟然……”

項明章道:“所以亞曦灣救上來的人是你,你醒過來就在楚家的病房,在二十一世紀了?”

沈若臻永遠記得睜開眼睛的那一瞬,說:“我醒過來就見到了你。”

他在這段時空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項明章,發現他身份的也是項明章。

墜落大海的時候,他什麽都抓不到,而淩晨在海岸上,海水不過浸沒膝頭,項明章就像瘋了一樣將他抓住。

那個春夜是分界點,前生已成故夢,他在這裏的後世幸得一個項明章在乎。

沈若臻問:“項先生,消氣了麽?”

項明章抽了張紙巾擦手:“如果沒消呢?”

沈若臻道:“你可以罵我兩句發泄。”

項明章“嘖”了一聲:“沈少爺真金貴,就讓罵兩句。”

沈若臻失笑:“那你想怎麽辦?”

項明章不是一個幼稚的人,小孩子需要發泄,成年人要做的是解決,他把不穩定的情緒拋在了海岸公路上,此刻恢復冷靜:“我有事要辦,你在縵莊待幾天好不好?”

沈若臻沒想過:“家裏人不知道我在外面。”

項明章說:“我會派人告訴楚太太。”

沈若臻問:“你想關著我嗎?”

項明章說:“如果在楚家睡得著,你就不會大半夜跑出去,我想讓你松一松精神。”

沈若臻被戳中弱點,但不足以讓他示弱,項明章又道:“貓是一起養的,就當陪陪靈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