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家的路上,紀阮在車裏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非常沉,幾乎可以算得上來到這個世界後最無知無覺的一次。

就連車停後,車門被人拉開,陽光傾瀉,也只是刺得紀阮下意識蜷縮,卻醒不過來。

顧修義扶著門框喊了紀阮好幾聲,座位上的人也不給反應,不知道是又聽不見,還是徹底睡暈了過去。

顧修義等了幾秒,不得已彎腰探進車裏查看紀阮的情況。

紀阮歪頭靠在椅背上,右邊耳朵被壓住,顧修義捏著紀阮的臉把他耳朵露出來,那只小小的體外機果然又被關了。

真是睡了場與世隔絕的覺啊……

他給紀阮把耳蝸按開,松了手才發現紀阮臉頰已經被自己掐紅了,白白的皮膚上留下兩個清晰的指印。

因為離得太近,顧修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紀阮臉上細小的絨毛,臉又嫩又滑,皮膚質地好得驚人。

這種像飽滿果實一樣蘊含豐富生命力的皮膚,只特定屬於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是上帝對“青春”的獻禮。

“……”

顧修義手都僵了。

再一次對十八歲的身體感到堂皇。

他拍拍紀阮的臉,聲音緊繃繃的:“紀阮,該醒了。”

耳朵裏突然充斥清晰的聲音,紀阮睫毛狠狠抖了抖,有蟬鳴、有風聲,還有顧修義喊他名字的聲音。

世界在這一刻像被按下激活鍵,一切都有了色彩。

顧修義在紀阮睜眼的前一刻抽身離開。

盛夏日光灼眼,紀阮雙眼眯成一條縫,看到顧修義扶著車門筆挺地站在門邊,陽光在他身邊燒出一圈光暈,朦朦朧朧的。

“怎麽睡得這麽沉?”顧修義問他。

紀阮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睛:“沒……”

話音剛出口,紀阮就本能地感覺不對,聲音不對,嗓子也很癢。

沒等他遲鈍的意識徹底恢復,嗓子裏就像被點燃了一簇棉花,癢意瞬間竄破喉嚨迸發而出。

“咳咳咳——!”

紀阮猛地彎下腰,撐著膝蓋劇烈咳了起來。

要不是顧修義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能直接栽下車,趴跪在院子的鵝卵石小道上。

“咳……咳咳咳——我靠……咳!——咳咳——”

這串突然劇烈的咳嗽打得紀阮猝不及防,他彎著腰面紅耳赤,血壓一下子上來,咳得天靈蓋都疼。

顧修義也沒見過這種陣仗,反應了兩秒才把手放到紀阮背上拍:“怎麽回事?”

紀阮說不出話。

顧修義拍了一陣,發現不僅沒給紀阮拍好,反而好像越拍這小孩兒咳得越狠。

顧修義不知道自己手法哪裏出了問題,但不敢動了,只能用耐心杵在原地,給紀阮當個人肉支架。

最後紀阮還是靠自己緩過來的。

他無視掉顧修義,顫巍巍站起來三步兩晃地往門口走。

顧修義沒讓宋嶺繼續跟著,交代兩句讓他下班,就快速跟上紀阮扶著他往前走。

沒走多遠紀阮又開始咳,咳得蹲在地上起不來,生理淚水下雨一樣往外漫。

顧修義沒辦法,只能跟紀阮一起蹲下來,挑起紀阮的下巴看他的臉色。

下午四五點,天上的烈日沒有要消停的意思,地面被烤一整天後溫度堪比火焰山。

紀阮額頭很快冒了一層汗珠,臉色不是一般的差。

顧修義直覺,他再這麽咳下去怕是要吐。

可院子裏短短的一截小路,因為紀阮行動能力的喪失變得遠在天邊。

天實在太熱了。

顧修義不想再耽擱,直接拉起紀阮兩條胳膊環到自己肩上,沒得商量:“抱你進去?”

紀阮咳得頭暈眼花暗無天日,這一句卻聽見了。

他其實早就想讓顧修義幫忙了,不管是抱是背還是抗,都可以,只要能把他從這裏弄進屋,紀阮什麽都能接受。

可他咳得太厲害,除了抽泣完全無法進行交流,於是顧修義的那句話就成了救他於水火的及時雨。

紀阮淚眼朦朧連連點頭,在顧修義肩頭急切地連拍三下。

抱我抱我快抱我!

像騎馬的時候拿鞭子狂甩馬屁股。

顧修義:“……”

說不出為什麽,但覺得有點奇怪。

·

別墅裏,趙阿姨哼著小曲正要開始做晚飯,聽到有人回來了,洗洗手迎上去,入眼就是身板筆直的顧修義,和——蔫嗒嗒掛在顧修義身上,像只被曬化了的小考拉的紀阮。

“喲!怎麽了這是?!”趙阿姨連忙上前,輕輕摸了摸紀阮毛茸茸的發頂,“怎麽了阮阮?”

紀阮最喜歡趙阿姨了。

聽到聲兒耳朵就動了動,從顧修義肩膀上擡起頭,張了張嘴要說話,卻被顧修義按著後腦勺塞了回去。

“沒事,趙阿姨你叫個醫生過來一趟。”顧修義說。

而後又看著紀阮的圓腦殼,兇巴巴:“不許說話,等下又咳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