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焰火

從墓園離開的時候,天空霧蒙蒙的,太陽的光過於微弱,照不亮這一方天地。

葉迦瀾跟在許盼夏後面,兩人沉默地往前走,有人在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在對著墳墓讀信。

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清冷的涼薄味道。

葉迦瀾想起許盼夏同他決裂那天,咒罵他的詞匯。

完全不照顧她的感受。

自私。

自以為是。

……

葉迦瀾承認妹妹說的對,但他並不知該如何去獲得共情能力,生來便不具備的這項能力,他只能在外人面前偽裝成普通人的模樣,但無法徹底瞞住她。

葉迦瀾嘗試去讀懂她的表情,去思考、猜測能令她欣悅的方法,他收集著同妹妹有關的一切,夜間坐在書桌前,用鋼筆和紙一封一封地寫著信,信中記載關於她的所有,事無巨細。許盼夏同他冷戰的一年中,他寫了四百多封信。

當然,朋友問起,他永遠都說。

——是給我的女友。

一年了。

他變成一個更接近正常人的安靜瘋子。

中午,許盼夏去了大馬弄,徇著記憶尋找曾經熟悉的小吃店,店面在老房子裏面,門楣上刻著“宏安茶行”四個字,陳舊的民國建築,住著十多戶人家。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像她記憶裏的模樣,又不像——之前媽媽帶她過來吃飯,老板娘賣的東西就放在門口的小攤位上,這是杭州許多小吃店的老式做派。如今再來,店面也被“整改”過了,食物和顧客的用餐區加了隔斷隔開。

店面不大,沒辦法坐下來吃飯,許盼夏買了卷雞、素燒鵝、素腸、梅幹菜紅燒肉、四喜烤麩……零零散散買了許多,葉迦瀾給她拎著,兩人找了一家允許外帶食物的面館,點了兩份面,加青菜。

味道仍舊同舊時一樣。

許盼夏曾和葉迦瀾提過一次,說杭州窄巷子裏的一些老面館,一面一燒,油渣可以免費加,等吃完了面,再將免費油渣和青菜倒進湯裏吃。

山東沒有這樣吃法的面館。

許盼夏低頭挑了熱騰騰的面吃,素雞裏的筍不是長筍絲,加了瘦肉末一塊兒剁得細碎,她一邊吃著鹵好的素雞,一邊忍著淚。

一年了。

剛剛知悉媽媽過世的那幾天,她只覺一切都像夢,像高燒後瀕臨昏迷出現的噩夢,她寧願一廂情願地相信媽媽只是在世界環遊,也不肯信媽媽已經長眠於地下。

失去親人是連綿不絕的痛楚。

不知何時,絲線一扯,就是牽腸掛肚的痛。

許盼夏用了半年時間才接受媽媽離開這件事情。

剩下的半年,她說服自己去理解葉光晨,畢竟他和自己無任何關系,幫了這麽久,已經是情分。

唯獨葉迦瀾。

唯獨哥哥。

唯獨自己。

許盼夏最放不過的人是自己,她成功進入優秀的學校和專業,卻又在讀書的前兩個月充滿厭學情緒,她甚至無數次地想,是否只要自己放棄學業,就能讓媽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可惜不能。

她陷入這種自我譴責的泥沼中,難以擺脫。似墮玄海,求岸不得。

最痛苦的時候,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傾訴自己的痛苦、自責心理。人好像總要找一個恨的人來發泄,她恨當初的自己和瞞著自己的葉迦瀾。

事實上,他們都沒有過錯。

新年之際,葉迦瀾千裏迢迢乘車陪她過春節。

許盼夏在洗手池前失聲痛哭。

他們都沒有錯。

只是命運弄人,只怪上天過早收走媽媽的生命。

他們都是沒有好運氣的普通人。

……

許盼夏吃完面,還沒起身去要油渣,葉迦瀾就將她的湯碗落在面前,默不作聲,將他那份、她愛吃的油渣和青菜都倒進湯碗裏。

他還記得。

這些瑣碎的細節,就連許盼夏都忘記自己什麽時候對他提到過。

她隨意的一句話,都是他記憶宮殿中深刻戒律。

許盼夏捏著筷子,在碗中夾起一片青菜葉子,良久,才說:“你還有多少錢?”

葉迦瀾:“嗯?”

“葉叔叔不給你生活費了,”許盼夏說,“等到暑假,又該交學費了吧?還有生活費……你住價格這麽高的酒店……”

他學費才4500.

“不用為我擔心,”葉迦瀾笑,“還不信你哥哥這幾年攢下來的小金庫?”

許盼夏悶聲吃青菜。

“我打算投簡歷去實習,暑假裏我不回去了,”葉迦瀾是商量的語氣,“到時候,如果你想留校,就申請留校;不想住宿舍,那我們一起找房子,不用太大,你睡主臥,我住次臥。”

許盼夏說:“現在還不到12點,不然把酒店退——”

“夏夏,”葉迦瀾低聲,“第一次,我想給你留個好點兒感受。我不想讓你日後回憶起初次,是不好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