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盼夏(十五)

交握的手在走到紅彤彤燈籠下時分開。

許盼夏先放開手。

空氣中是鞭炮燃燒後的淡淡火硝味道。

鎮上如今大部分還都是自建房,和南方不同,山東鄉鎮的傳統民居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和更廣為人知的北京四合院有些相似,影壁,花壇,東西廂房,都不缺。只是近些年漸漸演變,蓋兩層、三層、四層的也不少,不過爺爺家房子還是傳統的樣子。山東東西大,人也喜歡大的東西,門樓要高,要用黃色或朱紅的琉璃瓦,要用彩繪的山水人家琉璃磚,除了福字、祥雲紋樣的光面瓷磚外,還用了嵌著字的黑色凹字瓷磚,上聯“門迎四海千重福”,下聯“戶納乾坤萬裏財”,橫批“家和萬事興”。

兩個紅燈籠映照著琉璃瓦和“家和萬事興”五個大字,往刻痕處映照著紅彤彤的喜色,房子前兩個銜著石球的石獅子安靜地守著,許盼夏先進門,踏著炮仗屑,恍惚間仿佛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晚上大家一塊兒打紙牌,許盼夏不會玩,她只會打一個鬥地主,完全不懂“夠級”和“保皇”的玩法。南方人打麻將的多些,但在爺爺家這裏,一屋子人湊不出一桌會打麻將的,只能暫且擱置。葉迦瀾不厭其煩地教著許盼夏玩保皇,它的規則和鬥地主有些類似,也是除大小王外,2最大,3最小,也是“步步高”,下家的牌點數必須高於上家……

看完熱熱鬧鬧的春節聯歡晚會,老人熬不住了,先去睡。初一要早起,4點鐘就要起床煮餃子吃餃子、拜年,年輕人要依次向輩分高的人拜,而輩分高的人則在家中等著年輕人來。過年時候可以守歲,許盼夏覺得新奇,要和葉迦瀾一塊兒守,葉光晨也不是年輕人了,囑托完兩人後就去二樓臥室休息。

過年時候要將家裏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照得到處亮亮堂堂。等倆人獨處的時候,許盼夏感覺這光亮好像將她糟糕的想法也映照得無所遁形了。春節聯歡晚會結束後,葉迦瀾研究著家裏那個有些年頭、標注著EVD的機器,從一摞厚厚的戲劇、學習資料、結婚錄像碟片中翻出一張刻著10部電影的碟片,吹了吹灰,許盼夏驚住了:“這還能放嗎?”

葉迦瀾說:“試試看,應該沒問題。”

很久沒人用了,機器也落了灰塵。許盼夏自告奮勇,幫忙用衛生紙擦了機器上落的灰塵,葉迦瀾同樣用打濕的紙巾蘸走碟片上的灰塵,看得許盼夏目瞪口呆。

他甚至還能找到那些各種顏色的線,仔細辨認電視和機器的接口,一一插進去。

機器還能正常啟動,甚至還放著一張碟,葉迦瀾把擦幹凈的碟片放進去,輕輕一推——

在停頓幾秒後,原本發黑的屏幕驟然亮起,畫面沒有絲毫停頓,直接流暢地播放起第一個電影,是《畫皮》,畫質倒還算清晰,不過許盼夏膽子小,當小唯剝開自己的美人皮時,她尖叫一聲,不去看那些蠕動的蟲子,害怕地轉過身。

葉迦瀾沒笑話她,反倒是不著痕跡地往她身邊貼靠。

選擇刻錄盜版碟片的人顯然是有一定篩選,播放完《畫皮》,就是《臥虎藏龍》,前半截,許盼夏看得津津有味,但當看見荒涼山洞裏,玉嬌龍和小虎滾作一團幹柴烈火時,她的臉蹭地一下紅了,不自然垂下頭——

她看到葉迦瀾的腿朝著她的方向傾了傾。

淺灰色的運動褲,白色的冬季家居鞋,幹凈到如照得她心惶惶的燈光。

她臉燒得厲害,或許也燒出幻覺。

淩晨兩點是個檻,過了兩點,沒熬過夜的許盼夏便開始眼皮打架。她想去睡,但一想到等四點鐘又要起床吃餃子,便覺得這兩小時的睡眠不如不要。她努力坐正身體,想要安靜地、貪心地獨享和葉迦瀾的這段時間,可是還是控制不住地垂下眼皮,垂下,再垂……

葉迦瀾給出建議:“你要真不想睡,就躺沙發眯一會兒。”

許盼夏困倦:“也行。”

她真的困了,剛脫了鞋倒在沙發上,就閉上眼睛。沙發末端就是暖氣片,並不覺得冷,但朦朧中,仍感覺葉迦瀾抱了被子給她。

然後許盼夏做了奇怪的夢。

她夢到葉迦瀾坐在沙發上,觸碰著她的頭發;夢到身下不再是沙發,而是剛才看過電影裏那個荒涼的山洞,夢見天為被地做床,她衣衫襤褸,和葉迦瀾在黑暗中相擁,不停翻滾、翻滾……

夢醒於奶奶和葉迦瀾的小聲談話。

外面隱約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隔遠了,有種不近距離的虛假感,聽著好像還在夢裏。

許盼夏自沙發上坐起,呆呆看兩人。

按照習俗,下餃子前要放鞭炮,大過年不方便穿白,葉迦瀾穿了黑色羽絨服,拎著圓圓的、盤在一起的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