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盼夏(九)

葉迦瀾所提到的,只有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家中的時間,在許盼夏高二的下半年開始,一直到高考前夕。

家中除了負責做飯的張阿姨外,只有他們兩個——那時候張阿姨的孫子剛出生,她每天打掃好家中衛生、做好飯菜、在許盼夏和葉迦瀾不需要的時候則回家中去住。

那時的許顏已經離開了。

葉光晨簡單地告訴許盼夏,長輩之間的事情不影響孩子們。更何況,許顏離開前也留了錢,讓葉光晨拿這些錢去教導許盼夏……以及,她會每個月都寄信和錢給許盼夏。

“我被母親這個身份束縛太久了,我現在只想找回真正的自己,”這是許顏留給許盼夏的最後一封信上的內容,她很坦誠,一如即往,“以前我為了父母活,為了兄弟活,後來是為你活,我是女兒,是姐妹,是母親,從來沒有做過自己。”

“我已經和你葉叔叔談妥了,他會替我照顧你。”

“等到你高考結束後,我就會回來探望你。”

“媽媽愛你。”

……

無論是那時候的許盼夏,還是現在的許盼夏,都能理解母親,理解許顏女士,但也不是那麽理解——她畢竟還小,還不能完全地看待問題。許盼夏容易感情用事,以前是這樣,現在也這樣。她承認自己不夠理性,但純粹理性的人和機器又有何分別。

她珍惜每一份感情的重量。

就像一開始,在剛剛得知許顏女士疑似“出軌”的那段時間,許盼夏感覺天都要塌了。

她並不是象牙高塔上的公主,也不是玻璃花房中長大的脆弱花朵。她是跟著流浪貓媽媽一同生活、居無定所的小貓,她並不是沒有家。媽媽愛她,教她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如何挑選物美價廉的蔬菜水果、紐扣掉了該怎麽釘、怎麽和老板討價還價、怎麽去繳納保險費用、怎麽去銀行開卡……

等等等等。

許顏把一切能想到的、成年人獨立生活需要的生活技巧都教給了許盼夏,培養她獨立生活的能力。

可惜情感是無法教授的。

關於愛情,關於感情,許盼夏一竅不通。

她能在夜市攤位上,面不改色地和老板討價還價半小時,將一件賣100的連衣裙砍到30元賣給她還能捎走一雙襪子。

但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母親背叛了她的男友”這樣的事情。

尤其,現在,“母親的男友”——葉光晨是很好很好的一個人。

他已經在努力做好一個父親。

窺見此事的許盼夏生了一場大病,斷斷續續發燒,急得許顏罕見請了假,帶她去打點滴,去醫院掛號,去抽血化驗……血是從胳膊上抽走的,那時的許盼夏已經上高中了,許顏還是摟著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幫她挽著袖子,另一只手顫抖地握著她那只等待抽血的胳膊。護士的針插進血管時,在許盼夏遲鈍地感受到疼痛之前,許顏的手先顫了,她疼得低頭,憐愛地用臉頰去磨蹭女兒的頭發,好像恨不得抽她的血。等針頭拔出,許顏拿棉簽給她按了十分鐘,看她流血都要掉淚。

那可是和前任男友打架到臉上掛彩也沒有哭的許顏。

這場病抽走了許盼夏的精神氣,她甚至會以為那天晚上看到的東西是自己的幻覺。許顏和葉光晨雖然相敬如賓,但平時相處聊天啊也都挺好,少了點黏糊勁兒,不過也可能因為他們都上了年紀所以就是這樣表達愛意……

許盼夏想不通,她不知道為什麽。

她肯定會幫媽媽保守這個秘密,世上不會再有她和媽媽更緊密的聯系,她就像媽媽愛她一般愛著媽媽。

可許盼夏的道德感又在反復提醒她這樣很不對,媽媽在做一件錯誤的傻事。即使媽媽和葉光晨分開、再選擇戀愛的話,也要比這樣的“腳踏兩只船”要好。

……雖然這樣也會傷害到葉光晨叔叔,但至少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許盼夏不知該怎麽開口,上次她主動詢問時就沒有得到答案,更何況是這種話題。葉光晨和葉迦瀾對她的生病格外重視,而這無疑更是在傷口撒鹽,將她放到炭火上炙烤。

尤其是葉迦瀾。

許盼夏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她的身體比她因為生病而遲鈍的大腦更加敏銳,許盼夏在臥室裏打點滴,許顏去廚房中和張阿姨一起煲湯,窗戶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惱人的秋雨,一場寒過一場。山東的春秋都格外短暫,短暫到讓人還沒有從炙熱盛夏中醒來,就踉蹌著被一腳踢到凍到發抖的冬天。

許盼夏睜開眼的時候,葉迦瀾正在給她換生理鹽水瓶。

一瓶打完了,這是第二瓶。

許盼夏咳了兩聲,驟然降溫讓她的肺有些不適應:“哥。”

“嗯,”葉迦瀾沒走,他把換下來的瓶子丟進垃圾桶中,坐在她的小椅子上,看她,“許阿姨在為你燉湯,我看著你一會兒,有需要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