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憶)飛蛾撲火

顧柏榮並沒有生氣。

“謝謝你們這麽誇我。”他的目光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卻說得很認真:“但我長什麽樣子,是什麽身份,和我想要去做成這件事之間,沒有必然聯系。”

“呃……什麽意思?”有人問。

“就是說,哪怕我是個樣貌醜陋的流浪漢我也會這麽做。我做什麽事,做這件事努不努力只看我想不想這麽做,而不是看我的身份值不值得去做。”顧柏榮的語氣是不耐煩的,但嘴角卻帶著笑意,眉眼間具是鋒芒畢現的少年意氣:“人生裏總得有什麽事是值得奮不顧身去做的吧?”

人群中寂靜了一兩秒,然後才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掌聲。

“顧哥,原來你才是我們班最清醒的那個人!”

“我、我不知道說什麽了!顧哥牛逼!”

“顧哥牛逼!”

顧柏榮好像不太喜歡這種被人簇擁著吹捧的氛圍,默默笑了一下,沒再作聲了。

人聲喧沸,暖風微醺。

甜美的女主持還在慷慨激昂地念著加油稿,紅色的塑膠跑道已經站上了新的比賽選手,隨著槍聲響起,幾名選手在他面前呼嘯而過,草綠色的操場上擠滿了人,有的坐著玩遊戲,有的圍在警戒線後看著選手比賽,時不時便爆發出一陣齊齊的加油聲。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梁星燈的世界裏逐漸褪去,好像一切都失了顏色,失了聲音。

他的眼裏只能看見從人群縫隙中透出來小半張臉的顧柏榮,耳朵裏也只剩下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話。

“人生裏總得有什麽事是值得奮不顧身去做的吧?”

說這句話的顧柏榮,身上好像帶著光。

咚咚。

心跳如鼓,心臟好似被什麽東西擊穿了,不疼,帶來的是一陣奇異的漲熱酸麻。

這兩種反應同時發生,感覺有些奇怪。

但梁星燈已經顧不得這些奇怪的感覺了。

如果要問他,是從什麽時候決定喜歡顧柏榮,那一定是這一刻。

幽靈永遠地沉寂在了他的身體裏,那只飛蛾歡悅地扇起了翅膀,朝那團溫暖明亮的火光飛去。

喜歡男人的不對的,喜歡顧柏榮是不對的。

回憶裏那些插在他父親身上的尖利話語,在此刻順著茫茫歲月,戳到了他的脊骨上,帶來一陣撕扯靈魂的劇痛。

梁星燈痛得彎下了腰,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無盡的枷鎖掛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卻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但沒關系了。

如果喜歡是一種罪,那他情願在這罪裏沉淪。

梁星燈閉上了眼睛,他一動不動,慘白的天光落到他蒼白消瘦的臉上,帶來一股雕塑般的冷感。

梁星燈的神情虔誠,像極了一位願意為了神明獻祭自己的教徒。

他想,畢竟,人生裏總有什麽事是值得他奮不顧身去做的。

*

梁星燈還是在躲顧柏榮,但這次不是因為要抑制自己的感情了,而是害怕顧柏榮察覺自己的感情。

過往的經歷告訴他,喜歡男人是一種不恥的行為。

只他一人不恥便夠了,只他一人聽見那些帶著惡意的譏笑便夠了,他絕不能拖顧柏榮下水。

更何況,若是顧柏榮知道了自己喜歡他,肯定會覺得惡心的吧?

梁星燈不敢冒一絲一毫地風險,只能愈發嚴絲密縫地將自己的感情封藏在身體裏,以免被人覺察。

但有時候,他自己也會忍不住。

感情這種東西,就好像是放在壇子裏的發酵物。你越是將它封著,它便越是濃厚,越是想要沖破牢籠。

所以,梁星燈開始悄悄畫他。

他特意買了一本新的白紙本,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偶爾到了沒人的時候,才敢拿出來繪意一二。

但他總是畫得不滿意,好像畫紙上用鉛筆描摹的容顏,總會少了那麽一點鮮活勁兒。

梁星燈一邊畫,一邊撕,到最後,厚厚的一本白紙本只余下了那麽幾頁沒被他丟棄。

多數是畫的顧柏榮睡覺的樣子。

因為只有顧柏榮睡覺的時候,他才敢大膽一些偷看。

有時候梁星燈會想,是不是可以把畫的畫當成禮物悄悄送給顧柏榮?

但他很快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被人這樣觀察,而且還被畫下來了,會覺得很嚇人的吧。

在反復地猶豫和糾結之中,梁星燈終於失去了把畫送出去的機會。

顧柏榮去集訓了,沒和任何人說,悄無聲息的。

梁星燈知道的時候是在家裏,還是寫完作業看到班群消息才知道的。

【班長】:@顧柏榮

【班長】:顧哥,今天怎麽沒見你來上課?

【顧柏榮】:集訓去了。

【學習委員】:顧哥!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走之前都不和我們說一聲

【學習委員】:[大哭.jpg]

【體育委員】:就是啊顧哥!咋的也得和我們吃頓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