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接送你是我自願的。”

漫天遍地的春意在夜色中悄然滋長,處在這般恰到好處的松弛狀態下,裴楠手速驚人,只花了兩個小時便收尾了一張人設圖稿。

返回室內,裴楠拿起手機,用“非衣木南”的賬號發了條微博:“今天心情不錯。”

短短幾秒,收獲第一條評論。

雲落梢頭:【我也是。】

裴楠回復:【早點睡。】

他回完評論,沒有繼續刷新其他粉絲的留言,而是順手點進“雲落梢頭”的主頁,碰巧看到對方三分鐘前發的一張月亮的照片。

因為約稿的緣故,他和“雲落梢頭”認識了好幾年,但卻從未與之深交過。

對方似乎也並沒有想和他從甲乙雙方發展成為朋友的意圖,每次找他約稿都言簡意賅,從不浪費彼此的時間,那絲毫不拖泥帶水的邏輯感和理性,總讓他腦中莫名浮現鄭書昀那張過分冷靜的臉。

裴楠打開那張月亮圖,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什麽,三兩步跑到窗邊拉開窗簾,赫然發現窗外的月亮竟和照片裏的極為相似,連角度都差不多。

就好像拍攝者和他處於同一片區域……

有那麽短短幾秒,裴楠大腦呈現出某種過電般的空白,心臟也一下提了起來,然而下一瞬,他退出主頁,看到了“雲落梢頭”給他的新回復:【晚安。】

盯著這兩個溫柔的字眼,那些被拔高的心緒雪片似的紛紛降落,裴楠摸摸鼻尖,不禁啞然失笑。

怎麽會聯想到鄭書昀的?

簡直比天方夜譚還不靠譜。

他覺得他這輩子恐怕都想象不出,鄭書昀跟他說晚安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顧南枝在裴楠出門之前塞了一盒親手做的甜點給他,叮囑他轉交給鄭書昀。

五分鐘後,裴楠拎著點心上了鄭書昀的車。

今天運氣不好,一路紅燈,行至最後一個擁堵的十字路口時,兩人再度停在了滾滾車流之間。

裴楠憋了一路,這會兒終於清了清嗓子,狀似不經心道:“昨天萬初雁給我打的那通電話,你應該都聽到了吧?”

鄭書昀“嗯”了一聲,語氣和臉色都辨不出情緒。

“那我再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他朋友暫時無法回國了。”裴楠依舊故作隨意地說著,余光盯住鄭書昀的臉,頓了頓又道,“如果你覺得每天這樣很麻煩,以後其實可以……”

“不麻煩。”鄭書昀打斷他,卻又被一陣高亢的汽車喇叭聲蓋住大半聲音。

裴楠呼吸微滯,半晌褪去臉上散漫的神色,不確定地轉頭問:“你剛才說什麽?”

“接送你,是我自願的。”

鄭書昀語氣非常自然,但裴楠卻聽得心臟漏了一拍。

他一時來不及分析鄭書昀話中深意,只緩慢睜大眼,望著鄭書昀那雙淡色的薄唇,等待對方盡早說出後半句話——無論是“反正順路”,或是“信守那天在飯桌上的承諾”,哪樣都好,只要能平復他心頭乍起的波瀾。

然而,鄭書昀什麽也沒補充,仿佛那短短一句,便是他意圖的全部。

胸腔的震顫逐漸有了擴大的趨勢,就好像心臟在此刻化作了一把七弦琴,被身邊的人全權掌控,急撫輕撥,悉聽尊便。

可這番對話分明是他自己挑起來的,率先進行不下去、甚至想立刻換個話題的,卻也是他。

於是,當他目光掠過鄭書昀頸側那道淺淡的傷痕時,想也沒想便開了口:“你脖子上好像有道疤,是怎麽來的?”

鄭書昀並未作答,而是轉過頭,拋了個相似的問題給他:“你手腕上的疤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鄭書昀嗓音沉緩,遠不似平常那般淡然,那雙深邃似海的黑眸也在漫入車內的春光照拂下少了幾分清冷,卻又莫名地輕微湧動著,仿佛潛藏著一場足以將人吞沒的海嘯,不知何時就會噴發而出。

猝不及防對視,裴楠筆直望進對方眼中,也不知自己緣何會想出這樣虛無縹緲的比喻。

他愣了片刻,才垂眸看向手腕那個硬幣大小的疤,心頭隨即浮現出一點相隔二十年的久遠光景,然而那記憶卻猶如流星曳過天幕時微末的亮點,留下的只有單薄到抓不住的線型影像。。

他用另一只手輕輕握住手腕,實話實說:“這個啊,大概是六歲的時候弄的,具體怎麽來的記不清了。”

異動的海面頃刻歸於平寂,鄭書昀頓了幾秒,發動車子:“我也記不清了。”

裴楠下意識反駁:“你不可能不記得!”

因為高中那會兒有段時間,鄭書昀每天都把衣領豎起來,整個人仿佛要與世隔絕一般,渾身散發著懸崖雪松般的高冷,不費吹灰之力把班裏的女生迷得神魂顛倒。

直到一個月後,鄭書昀才終於放下衣領,這道像被利器割破的傷疤也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互打啞謎似的艱難交談加速了時間的流逝,短暫的沉默中,車子順利開進了商業區,停在裴楠畫室所在的綜合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