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的腰很細。”

裴楠鮮少見到鄭書昀笑,甚至一度懷疑,鄭書昀是不是患有某種隱疾,痛失了這項人類最基本的能力。

直到大學畢業晚會前夕,他從一眾帥哥才子中殺出重圍,得到和系花共跳開場舞的機會,但由於從未跳過舞,四肢如同租來的一般格不相入,練舞的時候總踩搭档的腳,最終只得到系花一句“抱歉,我們似乎不太合適”,然後被指導老師無情換掉。

還沒走入社會男大學生,臉上那點微不足道的面子,無非是從女生那裏掙來的,也能被女生輕易拂去。

那天,他失落地走出練舞室,毫無防備地撞見站在門口的鄭書昀。

對方雙手插兜,姿態怡然,顯然目睹了全程,就連臉上的笑意都還未散盡,神情似是滿意,還夾了幾分前所未見的愉悅。

裴楠從未在鄭書昀臉上看過如此復雜的表情,怔愣之際,不由擰眉思索,當場得出結論:鄭書昀看完他笑話,現在正在嘲笑他。

然而,與當年的記憶截然不同的是,剛才黑暗中那抹轉瞬即逝的愉色,似乎並無目的性,輕得仿佛連鄭書昀自己都未曾察覺。

去了趟廁所後,困意和醉意再度襲來,裴楠鉆進被窩繼續睡覺,夢裏回到高中的某個清晨,他嚼著口香糖吹泡泡,踏進教室的刹那,看見鄭書昀坐在後排,一身柔軟的藍白色校服,沖他彎起唇角。

就像山間的雪,倏然化作了春日的雲。

啪嘰——口香糖糊了滿嘴,他也醒了。

敞亮的天光中,他茫然瞪著天花板,逐漸意識到自己在床上而非教室,鄭書昀也不知所蹤,唯獨砰砰直跳的心臟和夢裏合拍。

果然是他媽的夢!

鄭書昀能笑這麽溫柔就有鬼了!

他揉著微酸的太陽穴坐起身,盯著深藍色的被面愣了會兒神,然後才將目光掃向別處。

自從成年後,他就再沒進過鄭書昀的房間。鄭書昀的房間陳設跟以前別無二致,幾件實用的基礎家具已是全部,革除一切累贅,幹凈,利落,刻板,冷淡,就和本人一樣。

環顧四周,甚至連一張和家人朋友的合影也沒有,唯一的相片,是擺在床對面書櫃裏,一張穿著粉領學士服的單人照。

而照片的正下方,放了架手工模型飛機,他以前來鄭書昀家就見過,制作很是粗糙,有個別模塊明顯拼錯了,不像出自鄭書昀這個秩序狂之手。

裴楠昨天穿的衣服沒脫,直接下床走出臥室,從二樓往下看,偌大的房子靜謐得過頭,冷清的空氣自由自在彌漫著。

鄭書昀爸媽幾年前就已經不住這裏了,鄭書昀卻一直不跟著搬走。

裴楠以前不明就裏,現在看來,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好像還挺自在的。

他想象了一下快樂的獨居生活,不由心生羨慕,正要下樓,忽然聞見一股咖啡味。

循著醇香走到客廳,鄭書昀正背對著他的方向,站在島台邊煮咖啡,長身鶴立,西裝革履,發型一絲不苟,耳側架著銀邊眼鏡。

冬日難得的暖陽斜撒入室內,試圖包裹住鄭書昀,卻反倒往他身上鍍了層淺淡的疏離。

哼,還挺人模狗樣。

裴楠忍不住腹誹。

不過,鄭書昀這身精英打扮倒是和他的工作相襯。

鄭書昀畢業於國內TOP1的法學院,目前正在他老師開的律所工作。那位教授是法學泰鬥,桃李滿門,卻非鄭書昀不用,不惜拿合夥人的位置做誘餌,也要把這位得意門生抓牢。

關於這些,裴楠都是聽他媽講的,聽完有些不是滋味。

他倒並非檸檬附體,就是覺得上天挺缺德的,非得把這麽個完美無缺的同性弄到他跟前來,還一呆就是整整十五年,難舍難分。

看著眼前英氣逼人、沉穩冷靜的男人,裴楠起了壞心思,輕手輕腳走過去,打算從背後嚇嚇他,然而伸出去的手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聽對方問:“昨晚睡得好嗎?”

裴楠立刻將手縮回身側,若無其事道:“湊合。”

他不是很想承認,鄭書昀的床好像比他自己的更好睡。

鄭書昀點了下頭。

裴楠靠在島台外側,盯著鄭書昀煮咖啡的優雅動作,心頭忽然冒出一點漣漪。

他昨晚喝了酒,有些事來不及思考,這會兒細細想來,不免驚訝——鄭書昀一個邊界感這麽強的潔癖患者,居然會允許他睡自己的床。

但很快,這種新奇的感覺就被另一個更切實際的想法打破。

鄭書昀整天苦心經營形象,估計只是為了在他爸媽面前裝好人而已,畢竟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爸媽委托的。

“你的換洗衣服已經被王姨送過來了,沙發上的袋子就是。”鄭書昀說完,依舊背對著裴楠,表情難辨。

裴楠“啊”了一聲,語調上揚,有點沒明白他家就住對門,送衣服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