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吃飽喝足,兩人一貓躺在地上消食。傅杳杳在身下鋪了張軟墊子,懶洋洋躺著不想動。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她渾身燥熱,幹脆把鞋襪都脫了,雙腳放到水池裏乘涼。

頭頂分明還是那輪血月,可這樣躺著欣賞,聞著空氣中的仙草花香,又生出一種人間美景的觸感來。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腳,清水漫過小腿,觸感溫柔,玉池水聲嘩嘩,她只覺困倦襲來,慢慢閉上眼。

林間白霧彌漫,她似乎在林中行走,撥開霧色後,來到一處山洞前。

又是夢。

傅杳杳現在已經習慣被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拉入夢境了。剛好她對百裏貅被囚禁一事也很好奇,幹脆以第三視角仔細觀看起來。

夢中不再是之前那個小女孩的形象,她長大了,長成了傅杳杳熟悉的模樣。

——那是長大後的傅杳。

盡管還顯青澀,眉眼間的高傲卻一如既往。她行至山洞前,喚了兩聲,一只碩大的靈獸便出現在她面前,親昵地蹭了蹭她手背。

傅杳喂了靈獸一些吃食,終於朝裏走去。

洞內的景象不曾變換。還是布滿血汙的狹窄洞身,匍匐在地的怪物。洞外世事變遷,他的世界一成不變。

傅杳手腕戴著一串手鏈,那串手鏈可以讓她的手穿過結界。她從芥子空間裏取出一些吃食,伸手遞進去,喊他:“喂,小怪物,吃飯了。”

還是怪物的百裏貅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傅杳等了半天,眉眼一擰:“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可是求了爹爹許久,他才答應讓我隔段時間給你送些吃食!”

百裏貅還是沒動靜,只是他所處的地面突然迸射出一束白光,光芒將他包裹起來。地面顯出一個紋路復雜的陣法,他就被困在這個陣法中,半點動彈不得。

他的身體開始獸化,骨骼扭曲刺破皮肉,全身上下都被道道黑氣覆蓋。

那黑氣仿佛絲線,每一根都勒進血肉裏。他的身體被勒得四分五裂,皮肉掉落,鮮血淋漓。

可那些傷口又迅速恢復,只是還未長出新肉,就在黑氣的纏繞下再次分崩開裂。

就這樣反反復復,極盡折磨。

而陣法中那束淡淡的白光逐漸變了顏色,像汲取了營養,光芒甚至濃郁到透出一抹翠色的綠。

折磨終於停止,百裏貅整個身體都被血汙覆蓋,成了一個血人。這樣巨大的痛苦,他卻未曾發出一丁點聲音。

他擡手抹了抹眼皮上的血,擡頭時露出一雙麻木的眼睛,然後伸出滿是血汙的雙手,抓起面前的吃食,塞進嘴裏。

洞外的傅杳已經被這番景象嚇得面色慘白。

她第一次看見陣法啟動。

臉上神情幾經變換,眼裏的愧疚終歸還是被某種復雜情緒取代,但語氣卻放溫和了許多:“夠不夠吃?還要嗎?你還想吃什麽,我下次再給你帶。”

百裏貅並不答話,吃完東西又趴了回去。

傅杳走近一些,從芥子裏摸出一瓶上好的傷藥放進去:“不知你用不用得上,哪裏疼的話就擦一擦。”

一只蝴蝶從洞前飛過,恰好在她收手的瞬間從未縫合的結界處飛了進去。傅杳沒注意,方才濃郁的惡臭血腥味從結界飄出來,她皺眉捂著口鼻,不想再看見這幅慘象,轉身匆匆離開了。

蝴蝶在狹小的洞內飛了半天,發現飛不出去了,只好停在面前一根手指上。

百裏貅歪了歪腦袋,睜眼看見近在咫尺的蝴蝶。他連呼吸都放輕了,好像怕一呼氣,那只蝴蝶就會飛走。

傅杳杳聽到夢裏有一個聲音在自言自語:

——他生來就是我宗門的陣眼,要是沒有他,我歸元宗的靈脈就保不住了。前幾日見到艮山派那群弟子,竟然窮得到處打牙祭,我可不要過像他們那樣窮困潦倒的日子!不過是個怪物,我今後對他好一些便是了。

傅杳杳想,她大概知道為什麽傅杳會異想天開地認為百裏貅愛她了。

不光因為外界的謠傳,更因為他們曾經有過的這段淵源。

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對他釋放“善舉”的人,她跟爹爹祖父都不一樣,她給他送水送藥送吃食,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關照過他。

在高傲的歸元宗大小姐心中,“陣眼”理應為此感恩。

而百裏貅後來的行為更坐實了她的猜想。他逃出來後,殺光了歸元宗的人,卻唯獨沒有傷她一分一毫。只不過是囚禁罷了,像之前歸元宗對他做的那樣。

所以她一邊仇恨,一邊又為這份獨一無二的區別對待自得。

就是這份與生俱來的高傲讓她從未意識到,區區送水送食的舉動,怎麽可能抵得過三百多年極盡折磨的囚禁。

她自以為的善舉,不過是為自己的愧疚開脫。她分明知道宗門對他做了什麽,但為了宗門的繁榮,她如她的祖輩一樣,默許了這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