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燕瀾並沒有告訴楊曉樂,現在的謝韻之和他五年前看到的謝韻之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兩個人。

他的記性很好,五年前留仙湖邊那半個小時在他心裏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一分一毫,但他寫在紙上告訴楊曉樂的卻只有十分之一二。

他是個啞巴,即使會手語,在生活中能遇到和他不用紙筆交流的人也並不多,大多數時候他都需要用寫下來的方式,哪怕是和關系很好,當了那麽多年室友的楊曉樂也一樣。

在這世上,只要是個人都會有煩惱想要找人傾訴的時候,可這對啞巴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他們要想找到一個能看懂手語的人都不容易。

燕瀾第一次見謝韻之就在他被焦慮和恐懼折磨得寢食難安的時候,那時他穿著一身藍白校服坐在留仙湖邊的石凳上,對著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面出神,思考著自己跳下去遊幾圈心裏會不會舒服一點,好受一些。

高考的壓力,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未來需要用到的每一筆費用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對於高考,他需要承擔的壓力和現實問題是周圍的同學無法想象的,他省吃儉用,能申請的助學金和殘疾人補貼他都申請了,高中三年的獎學金和競賽的獎金他也一樣攢著,一分錢也不敢亂花,可是比起他所需要的,這些根本是杯水車薪。

對沒底的事情感到焦慮和恐懼是人類的本能,大人都未必克服得了更何況是當時只有十七歲的燕瀾,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肚子很餓卻沒有胃口,吃什麽都感覺沒有味道。

他很不舒服,可是誰也沒有發現,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面前來來往往走過無數的人,那些美好的歡聲笑語聽在他的耳朵裏是那麽刺耳的,以至於他的胸腔裏陡然生出一股煩躁至極的戾氣。

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正想往湖邊走,一聲尾音略顯慵懶的男聲把他叫住了。

“喂,你還好吧?”

燕瀾聽見聲音遲疑了一下,沒有回頭,他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在問他。

“我是在問你。”

燕瀾心裏一驚,緩緩轉過頭就看見自己剛才坐著的石凳旁的草地上蹲著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出頭,青澀得像個在校的大學生。

見燕瀾轉過頭來,男人一臉散漫地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燕瀾微微皺眉。

男人眼皮懶懶地一掀,“你有多大的煩惱要跳湖啊?”

燕瀾聞言一愣,緩緩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跟我說一句話很難嗎?我長得像壞人?”

燕瀾心裏有點煩他,故意比劃手語:我不會說話,我是啞巴。

那男人看得一愣,“抱歉。”

這下反倒是燕瀾愣住了:你看得懂手語?

“看得懂,我有個侄子是聾啞人,早產兒體質弱,小時候高燒不退導致的聾啞,我家裏人為了能和他交流都會手語。”男人說著支起一只手托腮,“看你的樣子你是個高中生吧?高幾了?”

燕瀾猶豫了一下,手指比了一個三。

“噢~那怪不得一臉苦大仇深,過來坐吧,讓我這個過來人開導開導你,正好我今天心情好。”

男人說完起身坐到石凳上,還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燕瀾過來坐下。

燕瀾冷著臉走過去,和男人隔著一個身位坐。

男人偏頭看了他一眼,“你是美術生?”

燕瀾忍不住驚訝地扭頭看他。

男人唇角微勾,帥氣的五官舒展開一個充滿親和力的笑容,眉眼間那兩分散不去的慵懶讓他看上去有種很特別的魅力,“我聞到你身上有顏料的味道,而且你的手上還沾到了些沒洗幹凈。”

燕瀾聞言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指。

“你給我的感覺很聰明,不像是在為成績發愁,一個學生需要愁的事情很少,讓我猜猜……難道是因為錢?”

燕瀾還在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沒有反應。

“美院學費是挺貴的,大學四年加上生活費和住宿費確實是筆不小的費用,我有個朋友也是家境貧寒,不過他非常厲害,是他們省的理科高考狀元,S大給他免學費免住宿費還提供助學金和各種補貼請他入學。”

燕瀾聽得心裏既羨慕又羞愧:我沒有這麽厲害。

男人擺了擺手,“我沒有讓你也考個狀元,我的意思是這世上沒有絕路,你是個美術生,那你就立志做個當代畢加索,達芬奇,梵高,用你的畫去開拓未來。”

燕瀾轉過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男人一臉為難地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會畫畫,那為什麽不用畫畫去掙錢?當然,你最好是考完了再來想這個問題。”

燕瀾表情不解,伸出食指畫了個小問號。

男人挑眉示意他看,“你看這裏人多不多?每天從這留仙湖邊經過的人成千上萬,趕上假期旅遊季的時候人更多。你在這擺個畫攤,給人畫素描,一張收費80,水彩油畫這些你都會吧?你把畫好的整理一下,弄個好看點的畫框,擺出來賣個一兩百,你賣出去一個都頂兩張素描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