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鹿予安停住腳步,朝老人看去。

老人一直盯著老板,並沒有注意這邊動靜。

老板只顧著賣出的畫,頭都沒擡隨口道:“李月逢?聽起來有些耳熟,好像是聽過——”

“不久前我家後輩在你們店裏買了他的《上林春色》,老板可還記得。”老人住著拐杖的身體激動前傾,連忙補充。

老板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

《上林春色》那幅畫買家爽快,給的價格也高,但是也要求他去打聽李月逢的事情。

他收人錢財幫買家四處去問,奈何當年負責收畫的夥計都已經過世,照德齋了解李月逢的也不多,翻來覆去也只找到見過李月逢幾面的夥計,老板只以為老人是喜歡李月逢的畫,所以想了解畫家的情況。

他連忙招呼夥計過來。

那夥計撓頭道:“我也是跟著師父時見過老李幾次,要不是《上林春色》是我師父入庫的,我還真不知道你們說的李月逢就是老李。”

他停了停,將記憶裏的那些一股腦全說出來:

“老李啊,這個人脾氣可怪了,不愛和人說話,身體也不行,那雙眼睛一年比一年瞎的厲害。”

老人顫抖說:“你說他眼睛看不見了?”

夥計唏噓道:“是啊,說起來他怪可憐的,孤苦無依的一個老頭子,畫也沒有人買,前幾年我看看到他一個人推車在地鐵口,籃球場賣些雜貨,這兩年也都沒看到他,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

“不可能!”老人幾乎立刻反駁道,他無法相信他聽到的。

大弟子和外孫從未說過這些事情。

師門裏他最疼愛的小師弟,這一輩中天資最卓絕的那個,怎麽會潦倒至此呢?

怎麽情願這樣都不肯回家呢。

小師弟和他差了接近20歲,雖然說是師弟,但由他一手帶大,和自己孩子也沒有多少區別。

小師弟負氣離開幾十年,他就牽腸掛肚了幾十年。天南海北,只要一有師弟消息,他就立刻前往。

每逢佳節,念及師弟,他總想著師弟憑借那一身才華,定然也不會過得差,只有這樣,他夜裏才能勉強入睡。

他從收到信開始,就恨不得立刻趕到南市,奈何老弱身體不允,他從大弟子支支吾吾口氣中,聽出他有所隱瞞,便再也按捺不住,瞞著所有人來南市,沒想到竟然聽到這消息。

只是一瞬間,顏老像是失去了精氣神,身體都佝僂起來,握著拐杖的手指微微顫抖,嘴唇扇動好幾次,每次都因為心中溢滿的酸澀而問不下去,最後他閉了閉眼,將眼底的濕潤慢慢逼回去,才問啞道:“那——那他看起來過得可還如意?”

“如意?我不是老李,我可不知道。”夥計唏噓不已,想了想又補充:“聽師父說,老李前幾年收了個天賦絕佳的小徒弟,寶貝的不得了,天天帶在身邊,和他孫子也沒有區別。年老有這麽個孩子在,也算是有所慰藉。”

顏老久久沒有說話。

是了,小師弟孤高倔強了一輩子,從沒有求過人,能寄出那封信,小弟子對他來說定然極其重要。有這麽個人陪伴,小師弟不至於孑然一身。

他總算有了一絲欣慰。

夥計忍不住問道:“你認識老李嗎?”

顏老半晌才開口,聲音蒼老道:“不認識,只是喜歡他的《上林春色》罷了。”

大徒弟和外孫處心積慮的瞞著他這些,那他也如他們願無知亦無憂。

等找到師弟,他定要問問師弟怎麽如此狠心,多年音信全無,受盡委屈也不肯回家。

鹿予安全部聽到耳裏。

這還是李老頭過世兩年後,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他才發覺,李老頭似乎從沒有離開過他,他的音容笑貌還浮現於眼前。他陪伴了李老頭,李老頭何嘗不是陪伴了他呢?

鹿予安看向老人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有人還喜歡李老頭的畫,他在九泉之下也定然開心。

突然,哎呀一聲從老人那個方向傳來。

老板將畫遞給老人,老人接住的時候一時不慎,碰倒了敞開的墨水瓶,烏黑的墨水翻到在畫卷上,畫卷白色的宣紙瞬間就被墨跡暈染了一大塊,雖然及時拿開還是汙染了畫面。

顏老惋惜的輕嘆一聲,讓老板依舊將畫裝在錦盒裏。

他買的是一副牽牛攀春圖,籬笆上爬著一簇牽牛花,畫中幾只蝴蝶,輕盈雅致,牽牛花妍麗嬌俏,粗看只有骨螺紫和胭脂紅兩種顏色,但細細一看從紫到紅竟然有十多種色彩過渡,色多卻不雜亂,用色大膽卻遊刃有余,筆觸靈動很有他早年的風格,但又不失自己的雅致。

第一眼他就看出來不是自己的畫。

他確實很喜歡,才用高價買了下來。

被墨水汙了,著實可惜。

那邊的動靜,讓鹿予安一愣,他剛剛只聽到老板胡謅那副畫是顏老的作品,並沒有看到那副畫的樣子,此時他看過去,才發現那竟然是自己剛剛跟著李老頭畫畫時候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