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慶幸自己上一輩子不通人情世故,無知無覺,並未在此刻受到傷害,有的只是滿腔感激。

但這次鹿予安不會再有感激,他甚至懶得浪費口舌解釋,整個人趴在椅子上,懶散將下巴靠在松木椅背上:“哦,鹿與寧又弄丟他的氣霧劑了嗎?”

鹿予安始終搞不清楚,為什麽氣霧劑這麽重要東西,鹿與寧總是會忘記,在鹿予安印象中這種事發生就不下三四次。鹿家所有人都有隨身帶氣霧劑的習慣。但他沒有,他不想給鹿予安做保姆有什麽錯。

鹿正青反倒一愣,沒想到予安不談自己,反倒找寧寧的原因。他已經看過監控,寧寧求救時拍了予安的房門很久,甚至連門口的大花瓶都撞碎了,這麽大的動靜,可予安卻始終沒有開門。

怎麽可能聽不到呢?

以往寧寧和予安的事情,他總覺得是小孩子間的打打鬧鬧,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予安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他大概知道為什麽,因為不久前鹿予安和實習老師打起來了,寧寧剛好經過,事後寧寧選擇了說出看到真相,是予安先動手的,這也讓事情鬧大,予安在家停課。

鹿家詩書傳家,一向是尊師重道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予安會做這樣的事情,對自己老師毫無尊重,甚至時候連事後解釋都懶得解釋,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雖然實習男老師一再讓人轉達不願意和孩子計較,大事化小的意思。但鹿正青認為這件事不能這樣輕輕放下。他還是讓予安好好在家裏反思自己,只是沒有想到予安的記恨心這麽強,竟然對寧寧見死不救。

鹿正青心裏也不覺得意外。

他想起第一次看見予安的樣子。

將人堵在逼仄狹窄巷子的少年身上帶著血,漫不經心將一個染著紅毛的腦袋重重踩在泥水裏,泥水飛濺在少年米白的校服褲上,巷子外兩個拿著鋼棍的高中生離少年三四步遠不敢靠近,而他越過那些人,和少年對視。

少年的眼神還沒有從剛剛的暴力中脫離出來,冰冷的近乎如野獸,是遊離與人類社會規則之外野蠻。

兩人眼神交匯的一瞬間,他錯開了視線。

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予安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媽媽。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是他哪裏做的不對,為什麽予安總是排斥寧寧,甚至采用這種堪稱卑劣的手段。

予安雖然從小失散,但是他也沒有受過什麽苦,在水邊被救下來後就被養母收養,後來跟著養母的重組家庭生活,他的養父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他見過予安的養母,是個很溫柔識大體的女人。

偏偏予安沒有絲毫像到他的養母,反而從養父那裏學到很多不好的習氣。

可是他對這個後來找回的兒子總是無所適從,如果是寧寧或者望北做了這樣惡劣的事情,他一定會不假辭色的懲罰他們,甚至用上體罰,直到他們認錯,可是對予安,他始終像是隔了一層,思慮的也更多。

他們父子更多的是客氣而不是親昵。予安前十多年所受的教育已經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想要糾正並非一天。

鹿正青片刻遲疑,最後還是選擇沒有戳破,只是委婉:“你和寧寧都是鹿家的孩子,你們也要相互照顧。”

父子兩並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尷尬的聊了幾句。

鹿正青離開前,似漫不經心的轉頭朝鹿予安商量道:“予安,班主任給我打了電話,一班的進度你要跟上有些吃力,對你也不好。要不要換一個班,等基礎紮實了,爸爸再安排你回到一班?”

他可以不追究予安,但他也是寧寧的父親,也需要保護寧寧的安全。

而鹿予安之前和實習老師鬧成那樣,把他們分開是最好的決定。

坐在椅子上一直低著頭的鹿予安終於擡起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好——”

鹿正青還沒有說的話噎在喉嚨裏,驚訝的看向予安,沒想到鹿予安答應的這麽輕松。不怪他多想,予安在所有和寧寧相關的事情上表現出驚人的執著,凡是寧寧有的東西,他也不顧一切的想要,甚至不惜用手段搶過來,這種事情已經發生很多次,大到兩人的房間,小到與寧的衣服。

班級也是這樣,明明和寧寧學習相差甚遠,卻鐵了心要進寧寧所在的優等生班,班主任已經委婉說過很多次。

予安不僅學習更不上,甚至和班裏的學生、老師都有很多矛盾。

但是真正讓鹿正青下定決心卻是這一次。

他不能再讓予安和寧寧一個班了,他不知道予安還會做出什麽事來,這一次恰好家裏阿姨趕回來了,但是下一次呢?鹿正青神色有些復雜:“我會讓杜秘書盡快給你安排。”

他達成了他的目的。

但可鹿正青並不開心,他臉上的疲憊更重,心裏更是莫名的滋味,他錯開和鹿予安對視的眼睛,不自在的轉過頭,張了張嘴,像是要彌補沒有來由的愧疚:“予安,學校裏有什麽不適應的你盡管和爸爸說,明天轉班,爸爸會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