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山河媒(第3/4頁)

命懸一線時,一個女子從帳篷外跑進來,她雙目空洞,表情木訥,只知道擋在拓跋紹前,機械地揮舞著手臂:“阿兄,快走。阿兄,快走。”

一個只剩一魄的小玩意,也敢在他面前放肆,龍神意念一動,女子驟然失聲,脖頸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下去。

然而哪怕被碾碎魂魄,她依然跪在拓跋紹身前,不曾離開。

拓跋紹喉嚨裏痛苦地嗚咽一聲,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掙脫了龍神束縛,撲上前抱住少女的身體,或者說,屍體。

這正是拓跋紹在河陵村潛伏時,用來掩飾身份的妹妹——何家孫女芙蕖。後來何芙蕖主動獻祭,成了一具不老不死但沒有神智的人偶,多虧拓跋紹及時帶她離開,才保留了她的一魂。

但是,何芙蕖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每日只會呆呆地跟在拓跋紹身邊,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剛才何芙蕖沖進來是唯一一次不聽拓跋紹的命令,可是,唯有這一次,她為什麽不聽呢?

何芙蕖連僅剩的殘魂也碎了,此後和死人無異,甚至連死人都能投胎轉世,她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拓跋紹痛不欲生,而龍神卻頗有興味地說:“一縷殘魂竟然能驅動身體,有趣。看在本尊心情好的份上,今日饒你不死。”

拓跋弘在旁邊高聲謝恩。拓跋紹抱著何芙蕖的身體,深深垂著頭,眼睛中難掩憤恨。

他費了那麽多心思留住芙蕖,在龍神眼裏,竟只是一句有趣。

龍神是不是覺得,他這個卑賤凡人還應該感恩戴德,謝龍神不殺之恩?

拓跋弘暗暗給拓跋紹使眼色,拓跋紹忍住內心的恨,俯身向龍神叩首:“多謝龍神開恩。”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龍神沉沉開口道,“你屢次三番壞本尊大事,留你何用?”

拓跋紹攥緊手,說:“並非我無能,而是蕭子鐸此人有貓膩。在河陵村時,我本已收集了許多陰氣,但他半途殺出來搶奪,還有一道青色法印護身,我等都奈何他不得。之後青州和淮陰接連被他攪局,或許,也是因為他背後有神人襄助。”

拓跋紹嘗試辯解時並沒有抱希望,如果龍神會聽解釋,他就不是龍神了。但拓跋紹不能坐以待斃,如果他被龍神拋棄,等回平城哪還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沒想到,龍神聽到他的話卻突然震怒。拓跋紹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麽,猛然被一只無形的爪子攫住,拖到龍神雕像面前。拓跋紹驚恐地瞪大眼睛,屏息看著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珠。

明明只是一尊雕像,但他竟從黑曜石後,看到一只怒浪滔天的巨龍。

龍神的嘴一張一合,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你說,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麽?”

拓跋紹被掐得喘不過氣來,艱難吐字道:“一個青色的法印,模樣玄妙,深不可測。”

拓跋紹一動不敢動,和那雙黑曜石對視良久。驀地,面前的雕塑笑起來,似笑又似哭:“原來是他。黎寒光,本尊找了你這麽多年,沒想到近在眼前。”

黎寒光?這又是誰?拓跋弘和拓跋紹都一頭霧水,但本能告訴他們現在的龍神非常危險,他們都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好在龍神憤怒過後,慢慢平靜下來。他松開手,拓跋紹掉到地上,終於能順暢呼吸。

龍神倏忽間恢復了恩威莫測的尊神模樣,以一種令人膽戰的語氣施令道:“不惜一切代價,擊殺黎寒光,哦,現在他叫蕭子鐸。本尊非但要他死,還要他形魂俱滅,永不超生。”

·

淮陰城。

這是他們被北魏大軍圍困的第四個月了。三個月前,進攻突然變得尤其猛烈,守城士兵傷亡慘重,求援信發了一封又一封,但是,南方沒有任何軍隊前來。

戍城的兩個小兵看著城墻下火海一樣的北魏營帳,河對岸,還有源源不絕的支援。他們覺得絕望,悲傷道:“我們是不是被國家放棄了?”

這不只是小兵的想法,還是城中所有士兵、百姓的想法。淮北傷亡慘重,北方梁稚將軍孤掌難鳴,帶著軍民南遷到瑯琊郡,和駐守在淮陰的蕭子鐸相互守望,成了北方唯一還沒落入魏朝之手的孤島。求援信每隔兩天就要發出去一封,但都如石沉大海。

所有人心裏都浮起一個念頭,他們成了棄子。

今夜輪到小兵執勤,他看到河對岸連綿不絕的北魏燈火,心態徹底失控。

隊長呵斥士兵,不許他們禍亂軍心,但根本沒用,恐慌早已在軍中蔓延開來。就在雙方都激動地吵起來時,背後傳來有節奏的、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他們看到來人,連忙行禮:“參見將軍、女公子。”

蕭子鐸踏上城樓,謝玖兮提著裙擺,緊隨其後。小兵想到將軍肯定聽到他們剛才的爭執了,臉色漲的通紅,沒想到蕭子鐸並沒有生氣,而是平靜開口:“你說國家放棄了你們,那我問你,國家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