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昨夜荒唐似夢,翌日餐飯時相互之間緘口不言,只是程安和臉色難看,笑容僵硬了幾分,程小姐更是未再露面。

莫瑀知悉此事後更是想直接搬出太守府,張清英搖搖頭道:“程安和幾番支吾掩藏,既知他不是好物,更不應隨性離了去,現下靠近趁機抓他把柄,屆時剝了他官爵,直接將其拔出更佳。”

卷宗記載土匪事跡繁瑣,自他們來此已有半月,蒼狼軍鎮守再無土匪來犯,莫瑀摸清近南陽的西山上落草為寇之輩竟有上千,整個安州的匪徒又有多少他簡直不敢去深思。

西山接壤南陽,北連祁川,南通柘水,窮鄉僻壤卻又是匪患最嚴重之地。

苦,缺衣少食算小事,這身家性命都會不知何時會無,便學無思學,人才凋敝,工無心工,百廢不興,農不勤農,五谷不豐。

在這泥潭裏掙紮得越狠,反而會被土匪當做靶子陷進去越快,是以人人麻木無新,日復一日能活下去就算大幸。

連夜的雨淹沒稻田,這裏落後荒涼,農耕技術也十分基礎,農民不懂如何搶救被水淹沒的稻田,只得哭喊著去被水淹的田中上香磕頭,祈求龍王雷公電母哪路神仙都好,只要不再降雨。

莫瑀騎馬準備獨自往城外巡視打探西山,被惶恐的百姓撞到了馬身。

那幾人拿著香爐和手指粗的香,拼命往田郊趕,腳上的爛鞋蹬落也顧不上撿,被道路上的石頭劃破了腳底亦不曾停下,只拖拽著一條血痕很長很長。

被淹的田野中烏泱泱跪了一片人,悲戚的哭聲想要借香火與煙塵寄蒼天,請求憐憫一年的辛勞不要化為烏有,可是此時上蒼卻落下淚來,不知是憐憫還是懲罰。

“將軍……”副將沙啞著嗓子開口,卻又閉嘴不言。

只是他想說的莫瑀都懂,額前銀色碎發下的眼睛品味完這悲苦,胸腔裏的心一陣一陣抽痛,莫瑀啞聲道:“除惡先安內,百姓為先。”

他下馬回太守府,副將緊隨其後問:“將軍要做何?”

“跟我拿鋤頭。”莫瑀瞥他一眼快步走了。

副將從小便在黃沙關長大,在一次戰爭中沒了父母,便跟著孟長青一路磕磕絆絆長大,他從未種過田,黃沙關幹旱嚴重,他也對稻田被水淹默然無策。

他撓撓頭跟著莫瑀,暗道將軍之前莫不是還會種田。

跪在水田裏的百姓衣裳被浸濕,滿身泥濘,捧著雙膝之下已然有壞色的稻根,無助嗚咽著擡頭望向仍在飄雨的天。

不知自己何種罪孽要遭受這些懲罰,一年欠收苛稅又重,便是賣兒換女一家之中又有幾個能活下來。

雨越下越大,他們越發虔誠地磕頭,將香點得更多,這裏的香來自太守府旁的僧廟,便是有僧人言傳罪孽深重者要洗去自身的孽,需得以香火供奉上天。

婦人抱著稚子淚眼婆娑,問稚子何辜?

大師搖搖頭說,緣孽生生世世積累,前生作惡今生償還,婦人從破衣裳裏咬牙拿出兩個銅板,一旁的小僧從一堆香裏拿出最細的一根給她,婦人拿著香問罪孽贖完何時能過上好日子。

大師阿彌陀佛道,來生。

來生,為了虛虛實實的來生,婦人抱著稚子往稻田裏走,她將娃娃綁在背上,點上香虔誠地跪了下去,雨打濕長發,淚濕了眼眶,臟土泥濘了衣衫,她彎下腰磕頭,再起身,再磕頭。

若是神佛能救……神啊,佛啊,在哪呢?她眼含著淚,問一言不發的蒼天。

蒼天不回答。

“若有力氣求神拜佛,便過來拿上鋤頭疏通稻田。”冷冽的聲音在長風中並不大,卻傳進了她的耳朵,她麻木地擡頭,淚珠掛在睫毛上將落未落,她看著那銀色長發的男子,俊郎眉眼恍若天神下凡,神色冷淡不近人情。

若是神仙有模樣,該是這副樣子吧,她呆呆地想,突然踉蹌著站起身朝莫瑀走去,她背上的娃娃哇哇地哭,莫瑀看著她失神般走到自己面前,卻又跪下抓著他的衣角紅眼道:“神仙,神仙,救救我們。”

“我不是神仙。”莫瑀將鋤頭遞給她,又皺眉將隨身的傘遞給她,娃娃不再淋雨很快就不哭了,婦人撐著傘手捏著鋤頭倉皇問:“我們該怎麽辦,要怎麽做神仙才不會生氣?”

莫瑀走到田埂邊將水田邊鑿出一個缺口,水順著缺口慢慢流出,婦人握著鋤頭點頭喃喃,莫瑀看她恍惚的神情,叫副將將人送往城中郎中處吃幾幅安神藥,更給背上稚子開些治風寒的湯藥,將藥費全記在自己賬上。

他領著蒼狼軍默默排水,田中跪著的百姓有人察覺到水位的下移,也急忙跑過來開始效仿排水,更多的人拿起鋤頭站起來,而不是手握香燭跪下去。

水位一點一點下降,有人喜極而泣,但許多人目無章法隨意引水,將田間的水引到別處田去了,莫瑀斂眉斥責了幾句,叫他們跟著蒼狼軍仔細看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