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糖水菠蘿

任啟東心煩意亂地抽出衣架的時候沒有想到,決絕地把門摔上的時候也沒想到,甚至,在他苦悶地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的時候,也沒完全沒考慮到,直到出租車司機扭頭問他去哪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無處可去。

這座城市沒有一片屬於他的屋檐。

每當有人需要他,他都會伸出援手,可當他需要依靠誰時,往往尋覓不到落腳點。

曾經,藍溱是唯一的那一個。

任啟東找了間廉價青旅,六人一間的上下鋪,離工作地點和藍溱的住處都很遠。他可以去任美明那兒打地鋪,但他不想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被母親和姐姐可憐,也不知從何說起流落街頭的原因。

想想他也的確挺可憐的,幹著一份沒前途的工作,也沒多少存款,離開一個人就像割舍一段信仰。

任啟東行屍走肉地過著,僅僅半天,就心不在焉地算錯了兩次賬,又連連道歉給客人退了兩次款。終於捱過人流量大的時間段,他得以片刻喘息,站在收銀台後,六神無主地發呆。以往,他會刷一會兒短視頻,或者回藍溱幾條消息。

“東哥,東哥,東哥!”呂星喊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嗓門大。

任啟東終於回神,愣愣地擡起頭,回應:“啊?”

“剃須刀片買了嗎?”呂星問。

“啊……”任啟東遲鈍地道,“忘了,我現在就去。”

十分鐘後,呂星面對著一板電動剃須刀的替換頭,痛苦地按著額頭:“東哥,我又不住店裏。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要不要請假休息兩天?分店那邊,不願意去也沒事的,不用這麽緊張。”

任啟東這才神志歸位,想起來呂星要的是最老式的雙面刀片,用來給面包整形割口,而不是支使他去買什麽洗漱用品。

“不用,我沒事,我現在就去買新的。”任啟東黯然地垂下了手,喃喃道,“分店挺好的,我就去那邊挺好的,越快越好。”

他已經沒了愛情,不能連面包也失去。

換個新環境,也許心思也會跟著刷新。不會看什麽都想起藍溱,藍溱喜歡吃這個,藍溱不喜歡吃那個,誰要管他吃什麽,不能又是他先沒骨氣。

無論駕校教練怎麽催,任啟東都提不起勁去練車了。要不是退學費只能退一半,任啟東都不想考駕照了。考了又有什麽用呢,也沒車給他開了。

買車,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太不切實際了。

但任啟東也並沒有那麽懷念住在藍溱房子裏的生活,偶爾還是會有些寂寞,每天醒來時不感到幸福,但同時也不覺得有壓力了。

“藍溱,開門!”宋懷文按了許久門鈴,手都按疼了也不見有人來,扯著嗓子下了最後通牒,“你再不開門我自己進去了啊!”

沒有得到回應,就當是默許了。宋懷文按著指紋鎖——是的,那裏面也錄了他的指紋,藍溱的家門幾乎就是個擺設,誰想進隨時都可以進來——但這是宋懷第一次行使這項權利。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跟他發過消息,這會兒裝不在家也太不像話了。

宋懷文低頭瞄了眼鞋架,沒換拖鞋就往裏走,這地面比他鞋底還臟。遠遠地,他看見一個頹廢的背影,比沙發靠背高出一截,裹著一條灰黑色的毯子,本該垂下去的流蘇亂糟糟地四處亂翹著,頂上那顆雞窩頭的淩亂程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懷文走了幾步,一不留神被某個沉甸甸的東西絆了一下,“我次……”他及時收聲,調整重心站穩,絆他的玩意嘩啦啦地滾出半米遠。宋懷文蹲下拾起那個鐵罐,未開封的,念出上頭的文字:“糖水菠蘿……”

他一打眼看藍溱,被遍地垃圾簇擁在客廳中心,就像是這個垃圾王國的國王。史上最窮困潦倒的國王——藍溱握著一柄不銹鋼的叉子,不斷插起黃澄澄的菠蘿切片往嘴裏送,饕餮一般狼吞虎咽著。

“我靠,你以為你在演金城武啊。”宋懷文忍不了吐槽了。

作者有話說:

電影《重慶森林》中金城武失戀後狂吃鳳梨罐頭。原台詞如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每個東西上面都有一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