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沒犯過事兒

中環的一間寫字樓內,工位上活人寥寥無幾,放眼望去,綠蘿的數量比員工都多。

“小任啊,這筆債你去要,務必在這個月之內要回來。他要是實在湊不出那麽多錢,有多少要多少,絕對不能讓他再逍遙法外了。”

任啟東哦了一聲,翻起文件上的資料,姓名年齡住址,詳細得堪比戶口本。甚至更勝,戶口本只記錄直系親屬,任啟東往後翻了兩頁,連那人的外甥侄女的聯系方式也赫然在冊。

資料是直接遞到他手中的,任啟東對來源不甚明晰,那部分工作由其他部門對接。他負責的是外勤業務。

藍天商務有限公司,主營業務包括:信息咨詢、私人偵探、債務催收等。最後一項沒有在公司介紹中寫明,卻是最賺錢的主營業務。

好吧,攤牌了,其實只營這一項業務。

任啟東剛被招進來的那天,一個左青龍右白虎、蓄著滿臉絡腮胡的同事,邊給他遞煙邊問他:“哎,你蹲了幾年?怎麽身上連個圖都沒有?”

任啟東心中的僥幸啪嘰一聲碎了,掐了煙,局促地道:“沒,哥,我沒犯過事兒。”

那名同事摘了墨鏡哈哈大笑,另一人從旁邊跑過來,按著青龍白虎的腦袋,讓他別再嚇唬新人。倆人花了一個下午傳授他虛張聲勢的經驗,又給他裝備上栩栩如生的花臂袖套,帶他出門跑單子去了。

討債這一行,講究的就是一個圍追堵截。法治社會,黑幫片中血腥殘暴的那一套早行不通了,否則錢沒要到不說,員工先得進局子排排蹲,禁不起這個流失率。

債務人的選擇是事先經過篩選的。那些傾家蕩產都還不起債的人,公司也不接,竹籃打水的生意他們不做。大部分委托人找到他們也是走投無路,就算法院判了強制執行,可財產早被轉移到其家屬名下了。多的是老賴這邊欠著幾十萬的賬,那邊心安理得地住著大幾千萬的別墅,案例數不勝數。

這種人一般也很懂法,懂如何鉆法律的漏洞。

任啟東這些討債的,也很懂法,懂人身威脅與蓄意傷害的定罪標準,不會踩到那條線。

至於其他的麽,拉橫幅潑油漆,堵門鎖送花圈,呼死你大喇叭,都是入門必修了。任啟東那股不良的氣質,就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外勤中培養出來的。對什麽人說什麽話,他漸漸融會貫通,通常嘴裏吐出來的詞都臟得沒邊。

這一次派給他的單子,任啟東堵人堵到了證券公司門口。

真挺諷刺的,沒錢還債,有錢炒股。彼時,任啟東對炒股的印象還停留在“合法賭博”,就跟他的工作——“合法討債”一個性質。

這項工作處於灰色地帶,成功率很不穩定,所以傭金設置得也很高,一般是催收欠款的五成,隨著數額的增加而逐漸遞減。這是任啟東所有幹過的工作中,最掙錢的一份了。否則他也不會頂著良心時有時無的譴責,扮演兇神惡煞的社會人士,風裏來雨裏去。

遇上藍溱,就是在這樣一個下著暴雨的壞天氣。他盯著證券公司的窗口逮人,比對照片,一個一個辨認過去。

忽然一霎那,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所有客觀存在的事物憑空消失在了他眼中,白的墻、灰的地、黑色的桌子椅子,只剩下一個人是彩色的。棕條紋的領帶,藏青色的西裝,一頭秀麗的烏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薄唇抿成一抹淡淡的粉。英俊得簡直不像話,微笑著,和煦又溫柔。

下一秒,畫面裏出現了他的目標。任啟東回過神,箭步沖上前,二話不說就要把人從凳子上拽起來。櫃台內的藍溱微微皺眉,擡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清脆爽朗:“先生,這位客戶正在辦理業務,請您先到後面排隊好嗎?”

不知為何,任啟東一瞬間就照做了,磕磕絆絆松開了手。只是馬上,他又想起自己是來辦正事的,清了清嗓子道:“我們認識的,有話要說。”

“我操你他媽誰啊,誰認識你了……”

龐大的體型差距下,再努力的掙紮也是徒勞。任啟東把人拖了出來,開始走業務流程。

藍溱見勢不對,通過內線呼叫了保安。保安跟了一會兒,沒發現暴力行為,也就回了崗位,告訴藍溱是誤會。

這是藍溱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管培輪崗,衣冠楚楚文質彬彬地坐櫃,可給他累壞了。一些連字都不認識的頭發花白的老奶奶,被孫子哄騙著來開戶投錢炒股,藍溱幾次找理由說辦不了。這下好了,被投訴到主管那兒,下班了還留堂多挨了半小時的訓。

底層櫃員一般不加班,股票收市他們也準時關電腦走人。藍溱換上常服走出去,雨就像不要命了一樣地下。

他站在台階上,遠遠地看見任啟東蹲在門口抽煙。煙都被雨水濺濕了,潮嗒嗒的冒不出煙氣,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