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完這把

因為半夜的那出噩夢,任啟東醒來時比平常晚了一些,踩在界定早晨這一詞的末梢。

藍溱仍在熟睡中,雙目舒緩地閉著,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小幅度起伏。藍溱是細軟發質,但發量很多,發尾柔順地垂在枕頭上,任啟東撚起一綹搓了搓。

正午之前,藍溱絕無可能自然醒過來。他的生物鐘大概只有鷹與貓能與之匹敵。但藍溱又不養任何寵物。

任啟東刷朋友圈時,曾對一只巨漂亮的布偶貓動過心思,寵物店賣的,被藍溱一句話輕易扼殺:

“別吵到我睡覺就行。”

倒也沒有直接把話說死,留了看似能轉圜的余地。但仔細一想,又根本沒有。

算了,養這麽個巨嬰就夠費勁的了,任啟東心想。養寵物不就是為了抱抱摸摸,滿足那點精神需求嗎,這些目的藍溱足以代勞了。

任啟東欣賞著藍溱的睡臉,賞心悅目。高挺的鼻梁,突出的眉弓,五官哪一處都讓他挑不出毛病。但非要雞蛋裏挑骨頭的話,按任啟東的審美來說,作為一名男性,藍溱的膚色有些太白了——久居室內不曬太陽造成的。像個小白臉,任啟東一想到這,不禁偷笑。

他開始漫無邊際地瞎想,萬一哪天真有富婆或者富豪看上藍溱(藍溱日常接觸的客戶都是這些人),提出包養他的話,藍溱會開多少價呢?是不是一次敲夠足夠下半輩子的預算開支,就會跟別人跑了,懶洋洋地過金絲雀的生活,畢竟保姆很好找。

藍溱好像並不在乎對方的外貌長相,至少任啟東沒聽過任何一句關於身材相貌的誇獎。或者評價。藍溱不愛評判別人,時時擺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是好是壞都與他無關。

也或許,藍溱會一口拒絕,即使他很愛錢,但自尊心更強。他要當主宰者,說不來阿諛奉承的話,做不了屈居人下的事。

現在想想,藍溱竟然會屈服於任啟東的死纏爛打,也是挺神奇。依稀記得剛開始藍溱還有些怕他,總是低著目光偷偷瞟他,現在卻無所顧忌地對他呼來喝去了。

唉——也說不上色厲內荏。只是,外表不由人選擇,長相是爹媽給的,再加上早些年摸爬滾打的那些經歷渲染,任啟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出場自帶BGM的氣質。

那首BGM是《亂世巨星》。

任啟東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起床,輕輕帶上臥室門,開啟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房子是兩居,精裝修,八十多平米,原本的次臥被改成了書房工作室,藍溱的私屬空間。嵌入式書櫃占據了一整面墻,任啟東不愛看書,書都是藍溱買的,除了經濟學的專業書籍,大部分是科幻與推理小說,但藍溱也沒什麽時間看。買了就等於看了。

任啟東拿著一塊幹抹布,輕輕撣去書籍上的灰塵,偶爾看見名字有趣的,打開翻兩頁,便又沒什麽意思地合上了。他這輩子是與“文化人”這三個字無緣了。有時他也會羨慕,但從不後悔。

擦完書櫃,任啟東來到書桌前,整理起亂糟糟的桌面。中性筆橫在草稿紙上,筆帽卻滾到了地上,任啟東撿起蓋上,插回筆筒裏,搖勻放好。他把草稿紙一張張收集到一起,壓到鼠標下,再將靠著鍵盤的那袋開著口的薯片用夾子密封,擺到旁邊。最後,任啟東拿起鍵盤倒過來拍了拍,果不其然掉出一些小碎屑。

藍溱在數碼產品上從不吝嗇,但不怎麽珍惜。與任啟東恰恰相反。

書房地面鋪著一塊地毯,任啟東走到角落拿起吸塵器,又放下了。那大爺還沒起呢,只好挑些安靜的活幹。這間書房每周末任啟東大掃除一次,平時藍溱都在,找不著功夫。

任啟東收拾完屋子,打開手機,家族群裏正聊得熱火朝天,麻將三缺一。任啟東的媽媽是狂熱的麻將愛好者,但不喜歡去棋牌室與陌生人玩,只和熟人打。親戚們各處落腳,住得都不近,難聚齊,所以他們的麻將桌是由互聯網搭建的。

始終喊不到最後一個人,任啟東被抓去湊數。分隔千裏,任啟東很樂意閑暇時與家人打打麻將嘮嘮嗑,前提是不提催婚那档子事。他三番五次重申,任母保證只打麻將,任啟東才點開消息框裏的遊戲邀請。

然而遲遲沒有跳轉過去,任母那邊都等急了。任啟東鼓搗半天,才弄清那個棋牌遊戲沒有iOS版,只有安卓版,讓他媽稍等一下。

家裏的手機平板乃至音箱全是蘋果的,誰叫藍溱是個資深果粉,床頭擺著《喬布斯傳》,收藏櫃裏還珍藏著一個全新的第一代iPhone4,幾年前高價收的。當年用過的也還保存著,只是早不能開機了。

書房的台式電腦卻不是iMac,因為軟件兼容性的問題。藍溱不考慮裝雙系統,一套機子三個顯示屏組下來比iMac貴多了,也實用多了。早些年,虛擬貨幣還沒那麽人盡皆知的時候,藍溱也曾跟風挖過礦。在禁令頒布之前,他就抽身全脫手了,但那一排淘汰下來的顯卡還沒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