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晚上十點,任啟東該下班了。

他的老板,也就是幸福烘焙坊的面包師——呂星,近日沉迷於開發極具個人風格的特色新產品。榴蓮肉松鹹蛋黃,網紅元素一通亂攪,以期打造出下一個爆款。

任啟東有些不忍心告訴他,那些他寄予厚望的明星產品,來來往往的顧客們連試吃一口都十分勉強。他們送進嘴裏,客氣點的,禮貌假笑,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不客氣的,當面就直接吐了出來,皺眉嫌棄這是什麽黑暗料理。

任啟東不想打擊呂星的積極性,然而事與願違。

貨架托盤裏無人問津的面包兄弟們,肩並著肩緊挨成一排,成摧枯拉朽之勢,輕易摧毀了呂星的心理防線。只見他愁眉擰緊,望著那堆滯銷貨,無奈地拍了拍大腿,用一條不太貼切的諺語自嘲:“狗熊掰棒子,掰一個,丟一個——瞎忙活。”

任啟東解下圍裙疊好,收進工作間的儲物櫃,轉身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失敗是成功之母。小熊,別灰心。”

雖說名義上是雇傭關系,但呂星為人隨和,性格又大大咧咧,一口一個“東哥”地喊。一開始任啟東有些不習慣,固然稍長呂星兩歲,但職業地位上稍低一截,聽著別扭。後來混熟了,也就不計較稱呼了,倆人平日裏就像朋友一樣相處,互相開玩笑。

呂星左手捧著一個鹹蛋黃榴蓮酥,右手抓牢一根芝士肉松法棍,心有不甘地各咬一口,仰天長嘆出一股懷才不遇的憤懣。任啟東笑笑,收拾完店內衛生,準備離開。呂星瞥到他兩手空空,喊道:“東哥,今天不帶點回去嗎?”

小店沒那麽多規矩,允許員工下班時打包一兩個面包走,作為員工福利。晚班打烊,沒賣掉的全收入個人囊中的事也時有發生。九點過後,店內所有單品就打八折,有一部分顧客專門挑這個時間點來,相當搶手。

所以此刻,環顧四周,還剩下的——幾乎就只有那一幫子黑貨了。

任啟東頓住腳步,訕訕地笑了笑,“正準備拿袋子呢。”

以往,他是很高興帶食物回家的。然而最近情況有所改變,不光因為這些口味太過刁鉆的面包,更因為家裏那個給他喂什麽都一樣的男人。

本就是天生的下垂眼,還總愛耷拉眼皮,看起來更加無精打采。吃東西很慢很慢,樹懶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機械化地細細嚼,有時連往下咽都要別人提醒。

一想到藍溱,任啟東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泄憤一般抓起面包,丟進紙袋,動作迅猛。小時候有部動畫片,鼴鼠刨坑也是這個速度。

任啟東臉上表情變幻莫測,呂星沒放心上,介意地提醒道:“用夾子啊,東哥,這樣不衛生。”

任啟東回過神來,放松了手勁,但不影響速度,麻利地全裝進去,折著紙袋邊緣快速往下卷,如常道:“沒事,自己吃不講究這些。”

店內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出了店門,任啟東和呂星合力拉下卷簾門,扣上鎖。簡單道別後,倆人分道揚鑣。

走了三五分鐘,任啟東停在公交車站牌前。又過十分鐘,末班公交車駛來。任啟東上了車,刷了手機的公交卡,走到後排坐下。

他喜歡上夜班。可以晚點起床,可以撿店裏的便宜,可以獨占一輛空空蕩蕩的公交車。

任啟東靠在玻璃車窗上,扒開一小條縫,暖洋洋的夜風吹進來,舒服得他閉上了眼睛。不知怎麽,又想起了藍溱——

何止是不講究。

任啟東親眼見過藍溱撿起地上的筷子,拿手抹了抹,就繼續夾菜。懶得起身換一雙就算了,連就在手邊的餐巾紙都不去抽一張!那一刻,任啟東心裏是崩潰的。

他騰地退開椅子,拔出一雙新筷子拍到桌上,強硬地搶走藍溱手裏的扔洗碗池了。

而餐桌對面的人,雷打不動,只懶懶地動了動嘴皮子,不走心地說了一句:“謝啦。”

“謝謝”這詞,藍溱說的比“我愛你”要多過千倍萬倍。仿佛一句咒語,一種貨幣,足夠心安理得地換取任啟東任勞任怨的付出。

任啟東晃了晃腦袋,不再想下去,戴上耳機刷短視頻,被一些土味段子逗得哈哈直樂。

由於太過沉浸,坐過了站。

司機鳴笛示意,任啟東錯愕地大張著嘴,茫然地站在終點總站空曠的場地上吹冷風。一輛輛公交大巴整齊地碼著,然而沒有一輛能送他回家。

任啟東打開微信,點進置頂聊天,“你能來接我”——打到這,在“嗎”字出現之前,就刪光退出了。他叫了一輛網約車,由於地點太過偏僻,加了好幾次小費才有人接單。

這一天任啟東過得很不如意。顧客在店裏發生爭執,他上去勸架,反被波及遭了罵;打車額外耗費的時間與金錢,使他疲憊的身心雪上加霜;最關鍵是,他恍然發現自己,不復最初的勇氣與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