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戒心

陳西林握著聽筒, 腦中電光火石一般“嗞嗞”響, 再下個瞬間,各種碎片開始拼接,下意識或是故意, 她“嗯”了一聲。

“哦,明小姐,打擾一下, 上次我同事跟你說的民意調查, 請提醒青卿女士或其家人下載提交, 這對於我們這一片區的各方各面都很重要, 如果不熟悉如何下載調查表, 我們街道辦有打印件提供……”

“請問是哪方面的調查問卷?我一下想不起來了,不好意思。”

“關於設立地鉄口的。”

“哦……我知道了。”

陳西林與對方客氣兩句, 掛了電話,欠身坐在圓桌上想這事情。

阿姨“踢踏踢踏”走下樓來, “陳小姐,今天晚餐在家喫嗎?”

陳西林擡頭,“阿姨,上次明小姐來的時候, 是不是接了街道辦一個電話?”

“哦……”阿姨努力廻想, “對, 就是剛才找您的那個單位,他們每次打來都找什麽……qing。”

陳西林抓起垂到臉側的頭發攏到腦後,心亂如麻, 想了想,“明小姐那天說什麽了沒有?”

阿姨又仔細想,“哦,她要這幾個月水電單,我想她是您朋友,幫您辦事,就跟她說在抽屜裡,她去看了……單子……沒什麽問題吧?”

陳西林站起身,“水電單?在哪裡?”

“您臥室抽屜裡。”

陳西林往二樓走,走進臥室,打開抽屜,那裡躺著一摞紙,拿起來一張張繙看,每張單據上都寫著“戶主:青卿”。

她倒吸一口涼氣,手腕垂下,一遝紙散落在桌上。這事怎麽解釋,怎麽解釋自己還住在青卿的房子裡,她應該是爲這個而走吧,她想。

再一低頭,那遝散開的紙裡,最後幾張卻不是單據,抓起一看,是她畫的鉛素。前面很多張都是許久前畫的,是青卿,再往後,有兩張近期的……

她看著那兩張畫兒,腦中同時廻想著……那是二月份來海城的那一趟,夜晚失眠時隨手畫的,那時的自己有點迷茫,那個叫明逾的女人有些吸引她,去跟她接觸,驚奇地發現她的神態,她某些擧手投足的樣子,竟有些像卿……

這發現又讓她往後退,她想弄明白,那種吸引究竟是怎麽廻事……

那趟來海城她沒有帶“挖坑”,就隨手拿了紙畫在上面……

再看一旁自己寫的字……

sxxt!陳西林忍不住罵出了國罵,這還怎麽說得清?這還讓她怎麽去說?

肇事的紙張被她重重扔在桌上,不過是撒氣,氣的是自己。走到露台上,心裡七分亂三分痛。

腦中全是明逾的一張臉,或癡嗔或認真。所以她看到了這些,她該有多痛?陳西林的心揪了起來,狠狠地吸手裡的菸,熨帖心肺,再長長呼出,混進海城六月溼燥的空氣中。

阿姨在玻璃門內瞥著她,不敢再上前,定是自己做錯了,她想,大概不該讓外人看那繳費單。這是阿姨能想出的最大的麻煩。

陳西林眼角流出淚來,卻還倔強地看街角的風景,倔強地抽菸,街角有一顆枝繁葉茂的梧桐,陳西林眼中卻是泳池那頭明逾落落大方無遮無掩的身躰,美好的身躰,脫下的是戒,奉上的是心,沒有戒心,那是明逾開啓的儀式。她不懂嗎?她懂。

菸裡的什麽物質醉了她的心神,舌尖的熱情,指上的溫度,她不想要那身躰嗎?她想,卻更想再鄭重些,再心無旁騖些。

該怎樣解釋這一切?所有自以爲的“不必”——不必說,不必提,如今大概都成了明逾心上的一道傷口。她不是不能知道,衹是不必知道,這世上有那麽多的“不必”,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塵封的角落裡,唯獨這一個,上蒼偏要用這樣的方式把它撕開,丟在明逾面前。

好難,卿,好難,那十幾年的前塵舊事,如果可以,我願它們與你一道離開,不再與人提起。可我的生命裡出現了另一個人,她被我的往事所傷,需要將所有說給她聽,才能解她心鎖,卿,說還是不說?

眼淚掉下來,菸頭狠狠地燒亮了,燒出一截枯死的灰燼。

卿,對不起,我要去告訴她了,你會懂我的吧?你會的。

她摸到耳垂,原先的耳釘早被明逾送的那一對代替,再沒換過。

明逾一早從酒店房間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說是青暉的妻子,她的嫂子。

女人說晚上一直打不通她的手機,明逾說沒電關機了,女人說沒關系,約她出來喫個便飯。

明逾大概能想象出哥嫂間的一場戯碼:嫂子說好容易她主動來求和了,也去爸墓前道歉了,怎麽不接到家裡來,冰釋前嫌?哥哥說今天在墓園氣到他了,還不知來找他是做什麽的,要叫她喫飯你自己叫。嫂子折個中,約到外面喫這頓飯,可進可退。

明逾覺得自己猜了個七七八八,便謝過電話裡的女人,敲定了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