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家其一(第2/3頁)
常熙回忙在車旁彎下身子,將手伸出,想要讓車裏的女子搭著他下車。
那只手卻頓了頓,收了回去,接著準確地避開了常熙回的手,反手抓住了馬鞍,一個借力踩在馬鐙上,穩穩下了車。
女子飄然而立,摘下頭上的鬥笠。
常熙回定睛一看,面前的人身著一身素紗暗紋繡花長裙,一頭堆雲砌黑的青絲,簡單地挽了水雲鬟,看上去格外素凈。
她皮膚和露出的手一樣蒼白,襯得淺紅的唇也有些艷色。帶著些病容,看上去不大健康,身子卻挺得很直,像是背脊內有一根堅硬的骨,把她的身子撐起。
常熙回和她的眼睛對視上。
她的眼睛很像淮陰侯,眼尾略微彎翹,帶著點淺淺的紅暈,睫毛又纖又密,看起人來眼珠仿佛琉璃般透徹,能倒映人影。
這是一個病懨懨的美人,對常熙回來說是一張陌生的臉,卻漸漸和兒時的記憶重疊起來,讓他確定了自己心裏那個原本不可能的想法。
這就是他以為十年前被自己害死的妹妹,常意——她還活著!
腦子亂成一團,常熙回也說不清自己什麽想法,是驚喜、震驚還是害怕,只能狠狠地掐著手心不讓自己失態。
常意看向這個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復雜的少年。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什麽表情都寫在臉上。
但性格似乎成熟了點,看上去就像京城再平常不過的富家少年,有些矜貴氣,但並不傲慢,沒了以前那股眼高於頂的氣勢。
看來他們南遷路上也吃了不少苦頭。
她瞥了眼呆住的兩人,轉開視線,淡淡問道:“父親,可是要去拜見老夫人。”
她一開口,聲音也如其外表,像山泉迸濺銀盤,清脆中有些冷意,驚醒了情緒復雜的兩人。
淮陰侯這才如夢初醒,訕訕地說道;“大姐兒說的是,母親也怕是要等急了,對了,你三叔呢。讓他去接你,怎麽人也沒影了?”
常意答道:“三叔說他在青石巷有個同窗,先去拜訪了,隨後就來。”
“成雨還是這樣不著調,在家裏也沒人管他,讓他隨心慣了,這樣大的事交給他也辦不好。”
常成衛念了幾句,轉頭對常意說道:“大姐兒,走吧,這麽多年沒見,你祖母老是想你想得睡不著呢。”
常意點頭,跟在二人身後。
淮陰侯讓身邊的小廝童二去幫常意搬東西,童二偷偷打量著這位貌若西子的大小姐,心裏想:老夫人前段日子睡得好,最近倒有些失眠,房裏的花瓶也碎了不少。
淮陰侯當初就不怎麽關心這個女兒。
他和常意的生母春娘是真心相愛,只不過春娘身份太低,淮陰侯被老夫人撒潑打滾一番折騰,實在沒了辦法,被迫娶了高門之女,轉而求次納了春娘為妾。
即便娶了高貴的馬氏女為妻,他還是沒放棄要給春娘擡身份的心思。
在常成衛心裏,如果春娘頭胎生了個兒子,對他倆更有利,也方便以後給春娘擡身份——春娘生了女兒,老夫人可給了她不少臉色看,連帶他也挨了罵。
往南逃亡那晚,這個女兒遍尋不到,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淮陰侯不可能在那麽重要的時候為了她大動幹戈、滿府尋找,只能嘆一聲她命不好,就這樣帶著春娘走了。
一個七歲的孩子,沒了家族護佑,在這亂世裏的結果可想而知。
直到春娘死在南遷路上,淮陰侯一直難以忘懷,連帶著對這個女兒的失蹤也上了幾分心。
他讓家仆留心打聽,誰料真的在京城打聽到了失蹤多年的大女兒的消息。
如今這麽多年再見,這個女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他記憶中又瘦又幹巴的樣子截然不同,更像個陌生人了。
寒暄完,氣氛又冷下來,淮陰侯有心和這個女兒親昵些,可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
常熙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悶悶地不開口。
淮陰侯才開口道:“你母親她,在南遷路上走了……待會見過老夫人,我帶你拜拜她,好讓她也安心。”
常意不意外地應了一聲,看見常熙回別過頭,臉上閃過一絲厭惡和輕蔑。
淮陰侯為春娘立冢的事情,常意早就知道了,想必常熙回看不慣的就是這點。
在他們眼裏,妾為奴婢,怎麽配入墳冢。
常意心如明鏡,卻並不因此惱怒或羞恥。
她對淮陰侯府沒什麽父女之情,對母親春娘也印象不深,準確來說,她對淮陰侯全府都毫無感情。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
不說他人,她的親生母親春娘,也從沒有把她這個女兒放在心上。
春娘眼裏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淮陰侯。
他們倆年少相識,暗結珠胎,春娘被哄得滿腦子滿眼都只有愛情,一個良家女子,不惜做妾也要跟淮陰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