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君度篇·尾聲

“啪”的一聲, 好像有什麽鼓鼓囊囊的東西被戳破了。

天旋地轉。

有時候從頂峰跌落谷地大概只需要一句話,即使那句話也來自於虛幻的世界。

“蒼介。”

末光蒼介藏在袖口中的手細微抽動了一下,甚至下意識想向前探去, 卻在擡起的那刻又猛地反應過來什麽,將布滿醜陋疤痕的手放在輪椅扶手上, 像是從那片被海風吹至冰涼的金屬表面上吸取到了什麽力量。

他看見了很多人。

說是很多,不過就只有六個, 那六個勾勒出他這一身最燦爛光陰的人勾肩搭背站在甲板上, 倚靠著欄杆,興高采烈地聊著些什麽,眉眼滿是笑意。

這幅場面作為隊長的男人之前總能看見。

那幾個家夥在訓練場上打不過自己, 就總趁著他去開會時湊在一起想些歪招, 美其名曰以智取勝, 但是大多數時候聊著聊著就會偏題,等他回來時已經不知道偏到了那裏去,六個人在辦公室左邊窗口的吸煙區鬧成一片,一直要他站在身後故意咳嗽時才反應過來話題的中心人物已經回來了。

然後又免不了被他拉去訓練場操練一頓。

也許是末光蒼介注視的太久了,連幻象都感覺到了強烈的視線,站在中間那人奪過自己被其他人搶走的黑色外套, 隨手搭在肩膀上,轉過頭來。

末光蒼介的手下意識捏緊了扶手, 連骨節處都泛起青白來。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好像上一秒血還染在那人的臉上, 下一秒那人又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裏, 面對著平靜的海面轉頭看向自己。

染滿鮮血的面孔與幹凈爽利的模樣不斷切換,連四周的景色都在昏暗的制藥廠和平穩行駛的輪船間閃爍, 黑與紅在視線間來回轉換,惹得他頭疼。

隨著最後一下用力的眨眼, 畫面徹底停留在甲板,映射著粼粼月光的海面,還有大海之上難得沒有任何烏雲的夜空。

大海好像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呼嘯而過的子彈從耳邊漸漸遠去,他微眯起眼睛,暗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閃爍著不知名的光,連周圍的其他事物都遠去了。

寂靜,他仿佛只身一人來到了一個白雪般安靜的世界,只有天空中零散的星在相互碰撞著,發出細微聲響。

那人轉過頭看向自己,臉上沒有任何傷痕,眉眼中甚至帶著些許青澀,是兩人剛見面時的模樣。

這個幻象很不嚴謹。

末光蒼介點燃了另一根煙,平靜地點評道。

這幅青澀的模樣,應該是兩個人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大家還沒混熟,哪會這樣湊在一起打鬧啊。

很不嚴謹。

“別過來了。”那個並不嚴謹的幻象開口道。

叼著煙管的男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推著輪椅向前移動了一點,疼痛在腦內炸開,大概是差點刺穿他太陽穴的那片碎玻璃帶來的後遺症,早已愈合的創口處偏偏時不時傳來新生一般的疼痛,激的他頭皮發麻。

“還沒到時候,回去吧。”

什麽嘛,形象這麽不嚴謹,這句話說的倒是挺像。

末光蒼介努力扯了扯嘴角,想露出笑來,但是顯然並沒有成功。

他低頭時才發現點燃的這根煙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自己取下來,夾在指尖,現在已經燃到了尾部,差點給自己本就覆蓋著一層燙傷傷疤的手再添新痕。

明明我才是隊長,憑什麽連什麽時候死都要聽你的?

雖然這樣想著,他還是停下了移動輪椅的動作,將煙頭摁滅在煙盒裏。

再說了...我也用不了你提醒。

這條命也不算是我的,當然要一直拖到沒有什麽東西還能燃燒的時候才能去赴死,要不然豈不是虧大了。

你估計都會托夢來揍我,現在的我應該也打不過你了。

末光蒼介垂下眼睛,感覺到自己的發絲又重新被海風垂落,雜亂地垂在臉邊,擋在眼睛上方,甚至妨礙到了視線。

他會看著那個人渣上法庭,被關進監獄,看見報紙上的報道,看見那件事原本的真相被還原出來,然後去墓園好好看看他們,順便把這些印著案件始末的紙都燒給他們看看。

爸媽那裏也好久沒去了,離得也不遠,畢竟都是烈士。這次可以帶兩瓶好酒,免得那幾個家夥在他們面前說自己壞話。

之後呢,之後要靠什麽撐著。還有什麽沒有做完的事情嗎?

好像沒有了。

從精神和**長達幾個月的折磨中異化出來的怪物又在此刻慢慢將他裹挾蠶食,熟悉的窒息感,怪物和他同住於一個軀殼中,批駁他的每一個行為動作,復述著松尾和志說過的話。

沒價值的、無用的、靠同伴的性命換來的,或者還有更多其他的東西。早已習慣了和這只怪物每晚的抗爭,末光蒼介不想在此刻再次陷入這種和精神疾病的抗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