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池翊音曾經無數次涉險。

他到過萬鬼嚎哭的屍骨坑, 也曾在鬧鬼兇悍的老宅安睡整夜,與連環殺人犯對坐暢談至天明,也獨自一人從混亂幫派間從容而行。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看過世間已極, 為此而百無聊賴時,池旒卻出現, 為他推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危險是怯懦者的催命符, 卻是勇敢者的入場券。

即便如今轉身回望,池翊音也可以說, 他對遊戲場帶給他的閱歷與開闊, 很滿意。

他玩得很開心。

池翊音恨池旒嗎?

不, 只有怪物之間對於地盤的爭奪與占有,以及……惺惺相惜。

而現在,就當池旒以為她利用池翊音為自己鋪好了道路時, 池翊音卻反而踩著池旒,用自己的力量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通往更深,也更危險的黑暗。

那裏從未為人所知, 沒有人能夠抵達,埋藏著更加古老神秘的怪物, 是世界盡頭的墳墓。

黑暗之中的黑暗, 死亡之上的死亡。

池翊音與新系統的交易成立的那一刻,一直被系統深埋於數據庫最底層的大門, 轟然開啟。

而池翊音,墜落其中,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死亡,戰爭, 痛苦,絕望, 饑餓,哀嚎,乞求……

八千年來曾經神明掠耳的所有聲音,都於黑暗中重現,將池翊音層層圍繞,撕扯啃食著他,試圖將他拽入更深的深淵。

池翊音屏住呼吸,於墜落中慢慢伸手直指向上,試圖抓住那些飛舞飄浮的暗光。

那是人類最極致濃郁的情感,飽含著的極端情緒深入骨髓,濃烈到仿佛人類本身,與靈魂無異。

這是……他曾經揣摩觀察人類,所看到的風景。

就在池翊音的指尖觸碰到環繞著他飛舞的暗光時,他只覺眼前一暗,隨即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傳來,將他拽向不知何方。

那一瞬間,遠在列車包廂中的黎司君也猛然擡起頭,眼眸中醞釀著冰冷的怒意。

遊戲場切斷了與神明之間的聯系,像是自己剪斷了臍帶的嬰孩,終止了神明對遊戲場的掌控,也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供給。

這個融合了神明與世界意識共同力量的造物,竟然在十二年的漫長時間後,有了自主意識,擺脫了雙方的控制,趁著沒有人發覺的時候,奪回了它的主控權。

系統更叠,新系統代表著的不再是黎司君。

而是……遊戲場本身。

在異變發生的瞬間,黎司君就已經敏銳察覺到。

但令他憤怒的卻並不是遊戲場脫離掌控,不是作為神明卻無法全然控制世界的屈辱,而是——池翊音,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

黎司君猛地從沙發上起身,大跨步走向感知最後消失的方向,燃起的怒火如有實質,沉重的威壓如同山一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氣勢驚人。

他所走過之處地板陷落,列車消失,時空破碎,剝落掉遊戲場粉刷的油漆外在,露出了世界內核的真實。

狂風驟起,嘶吼咆哮著破空而去,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霎時間,整個世界都被卷入狂亂的風暴中,雷鳴電閃,如末日降臨。

天空之上,雷電在雲層中流竄,明暗交錯,觸目驚心。

對於玩家而言龐大的遊戲場,在神明的怒火之中,也不過宛如一葉在海嘯中飄揚的小舟,一個海浪拍擊過來就能將它吞噬。

同一時刻,遊戲場內的所有玩家,都感覺到了不同程度的震顫。

他們慌亂不知原因,不安乞求存活。

而列車上的玩家,卻是兩極分化的感受。

回到包廂內的玩家們安然入眠,仿佛燈下黑,完全沒有震感。

但選擇留在死人之處的玩家們,卻像是遇到了海上風浪的船員,搖晃站不穩身形。

包廂和列車上的所有裝飾和物品都在強烈的顫抖中,劈裏啪啦掉落了一地,隨著列車上下左右的搖晃而滿地亂滾。

玩家們用盡全力抓住身邊的墻壁門窗,想要以此來穩固住自己的身體。

但還是有人被亂滾的家具砸中頭顱,片刻的失神中,他松開了手,也被狂風吹飛。

旁邊的玩家一驚,在冷眼旁觀和出手救援中猶豫了一秒,還是咬咬牙伸出手,拽住了從自己身邊飛過去的人。

他一手死死抓住墻壁,指甲劈斷手指鮮血淋漓,另一手還是拼命拽住被砸暈的玩家,咬牙堅持。

臨時……同伴,也是同伴!

當年因為同盟的破碎而失去的信任,不能再一次坍塌了!

其余人都被感染,也都努力與周圍的人互相支撐攙扶,試圖在暴風雨中找到可以撐到黎明的定點。

但是——

“砰!”

“砰——!”

像是巨人重重落腳,列車在顫抖,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下一刻就會散架。

眾人擡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