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池翊音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這張臉了, 即便是夢裏,在他離開孤兒院之後,也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雙鋼藍色的眼眸, 從她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就變成了他人生最初的仇恨。

——以及動力。

剛醒來的池翊音坐在記憶中年少時的床上, 甚至連手掌下觸碰到的布料觸感, 都一如記憶中那樣,柔軟微涼, 像是曾經無憂無慮的時光又再次出現, 向他翻湧而來。

四周依舊是記憶中的布局, 甚至窗戶前的一捧插花還沒有枯萎,燦爛的黃色是灰暗中唯一的亮色。

池翊音已經太久沒有想起過這裏了,甚至, 他以為自己已經快要忘記曾經在這裏的所有經歷和記憶了。

但現在,事實告訴他,所有的記憶都被壓縮在記憶宮殿的書籍中, 只是他自己不去翻閱,卻不是記憶損毀。

而身形修長瘦削的女人坐在不遠處的桌子後面, 一雙長腿交疊, 紮成馬尾的柔順黑發落在身後,挽起的襯衫袖子下, 露出緊實有力的小臂。

池翊音在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慢慢收斂起了自己對於這間屋子的懷念,剛醒來時所有外露的情緒都逐漸收斂,讓他原本帶著輕淺笑意的面容慢慢嚴肅, 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以為,你早就已經死了。”

他從床上走下來, 身上還穿著長及腳踝的睡衣,純白的布料下露出些許纖細白皙的腳腕,光腳踩在木質地板上的瞬間,傳來的涼意讓他下意識蜷縮了腳掌。

聲音也變得不對勁了。

不是已經熟悉的低沉穩重,而是少年人的清冽幹凈。

池翊音現在已經意識到,他不再是“自己”,而是時間回溯,不僅回到了年幼時的家,就連他自己,也變回了少年時的模樣。

但時間並不可回溯,所有的異常必定有跡可循,在他忽略了的時候,一定遺失了某些可以指向真相的線索。

他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在意志力強行的作用下,大腦像是被迫開動的機器,重新運轉起來,讓他慢慢從混沌中找回了先前的記憶。

他直視著咖啡館店長的眼睛,看到了一個女人在重壓之下崩潰的瞬間,燭光熄滅,他失去了燭光音樂會的資格,最後一眼中他能記住的是咖啡館和京茶的身影……

並不是他真的回到了曾經的家中。

這裏,依舊是遊戲場的副本裏。

池翊音這樣想著,對眼前女人的戒備也慢慢放松了下來,認為她不過是記憶具現化時的影像重現,和周圍的家具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屬於這個房間的一部分。

她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虛假的掛畫。

他松了口氣,墨色的眼瞳中閃過一抹慶幸。

但就在他轉身想要走向房門的時候,身後再次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時隔多年後的第一次見面,我唯一的兒子向我問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認為我早已經死亡。”

女人輕呵了一聲:“如果我說沒有,你會哭嗎?”

池翊音瞬間停了腳步,背對著女人的眼眸一點點睜大。

……還活著。

房屋或許是因為副本中的某些效果,被從他的記憶中復現,但是女人卻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母親……

在十二年前拋下他,一走了之再沒有回來的母親,還活著。

刹那間,復雜的情緒堆積累加在池翊音心中,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去應對她。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表情,一切情緒內斂化為烏有,然後轉身,眸光低沉的看向女人。

“池旒。”

那個被刻意遺忘了多年的名字,再一次的從心底浮出來。

“時隔十二年的第一次見面,你不就把刀送進了我的心臟?”

池翊音少年清冽的音色中混雜了低沉,他平靜的注視著曾經作為自己母親、與自己共度過十一年時光的女人,冷笑著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就在馬家兇宅,你那一刀也送我進了遊戲場。”

進入遊戲場最初的渾噩過去後,停留在現實時最後的記憶也被重新找回。

池翊音記起,當他在兇宅中遇到女鬼馬玉澤之後,雖然兇宅處處危機,但他早已習慣了與這些非人之物打交道,還是有驚無險,甚至與女鬼相談甚歡。

他告訴女鬼,他想要帶她離開,將她的故事寫進書裏,讓更多的人看到,能多敲醒一個、能救一個女孩子,也是她的故事所帶來的意義。

——讓自她以後的女孩子,不會再遭遇相似的悲劇。

馬玉澤同意了。

可就在她準備和他一起離開的時候,異變突生。

他那位已經失蹤了十二年的母親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手握尖刀。

在女鬼驚恐的尖叫聲中池翊音回身,卻只來得及看清母親的眼睛,胸口的劇痛就已經傳來。

進入遊戲場的條件之一,死亡和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