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池翊音做了一個極為詭異, 卻無比真實的夢。

馬家大宅到處張燈結彩,紅綢覆蓋了所有白墻,處處囍字高懸。

仆人們著紅衣穿行於宅院間, 手捧托盤,肩挑木箱, 嗩呐和笛聲不絕於耳, 座上賓客喜氣洋洋。

正堂上龍鳳紅燭點燃,蠟油堆積在金制燭台上, 香爐中輕煙繚繞。

目之所及之處, 無不極盡奢靡富貴, 外面的鞭炮和談笑聲傳進明亮的室內,讓池翊音模糊從意識深處的水面浮了上來。

他遲緩的顫了顫纖長眼睫,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哪裏, 耳邊嘈雜的聲音令他頭疼欲裂,而寒氣從他身旁傳來,手臂冷到幾乎失去知覺。

池翊音下意識低頭, 便發現有人在攙著他的手臂。

——不,不是他的手臂。

他穿著大紅的嫁衣, 其上珠翠點綴奢華美麗, 紅色觸目驚心,而他眼前更是一片血一樣的殷紅, 像是紅蓋頭。

丫鬟打扮的手臂一左一右的攙扶著他,他能感覺得到,自己身後靠著堅硬之物,似乎是一根木棍被綁在了他的身後。

怎麽回事, 嫁衣?

池翊音第一個猜測就是之前所見的那名嫁衣女子在搗鬼,但他很快發現, 除了眼睛以外,自己失去了對肢體的所有控制。並且從他隱約從袖子裏露出來的手掌來看,這雙手白皙纖細,可不是他常年拿筆磨出繭子的手。

而是一雙女子的手。

但他的魂魄就像是被封裝在這副女子的身體裏,行動的受限也讓他對周圍的觀察大打折扣,令他無法立刻確認現在的情況和女子的身份。

廳堂上站著很多賓客,歡笑聲接連不斷。

池翊音透過紅蓋頭縫著珠翠的縫隙裏模糊看去,周圍那些賓客都沒有眼睛鼻子,臉上只有一張咧開在笑的嘴巴。

他們穿著舊式的馬褂長衫,還有留著辮子,一張張慘白的臉齊齊看向池翊音。

他們拍著手,不住的點頭,好像這是一樁值得艷羨的婚事。

池翊音很快發現,他根本無法自己行走,而是左右兩個丫鬟架著他的手臂,幾乎是拖著他走向高堂。

這個時候,他也終於看清了主位上坐著的人影。

——赫然是馬老爺和姨媽!

馬夫人不知去向,姨媽喜上眉梢,馬老爺在一眾賓客的奉承下哈哈大笑。

池翊音怔了怔,隨即徹底明白過來,這副身體的主人正是馬玉澤。而他現在所看到的……是馬玉澤出嫁時的事。

滿臉橫肉的喜婆走過來,力氣極大,她壓住池翊音的頭往下彎,讓他向馬老爺和姨媽鞠躬行大禮。

想要掙脫卻掙脫不得,哭聲與叫喊聲都無法出口,絕望和無助在心裏彌漫開來。

在彎下腰的那一瞬間,池翊音看著嫁衣下精致的繡鞋,覺得自己如同被一片深海淹沒,不斷的向下墜無法逃離,幾乎窒息的絕望。

好像此刻他就是馬玉澤,被父母長輩逼迫著嫁給不想嫁的人,想要逃離卻掙脫不掉層層枷鎖和束縛,嘶吼的呐喊全被封在喉嚨裏。

掙脫不能,言語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悲劇發生。

但畫面一轉,眼前的紅色嫁衣和繡鞋消失,燭火明亮的富貴大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涼破敗。

而池翊音也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

只是,並不是穿著嫁衣的馬玉澤身軀,而是他自己原本的身體。

他愣了下,立刻低頭看向自己,依舊是熟悉的西裝三件套。不,不對,無腳鳥胸針消失了……這不是他自己,這還是夢,或者鬼魂想要他看的東西。

而最大的變化,是腳下雜草叢生的土地。

黃黑色的枯骨散落在雜草叢中,家具物品淩亂倒在院子和廳堂裏,紅燭翻倒,綢緞腐爛,精致的食物滾落在地爛成一灘臭水。

依舊是徽派大宅,卻不見了剛剛的熱鬧風光,卻立刻喚起了池翊音的記憶。

他記得,這是他趁著夜色走進探查的兇宅,而現在,他在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行走,做之前做過的舉動。

好像他剛剛是馬玉澤,轉眼又變成了過去的自己。

恐怖靈異小說家往往需要比其他作家更激烈的刺激,越深入魂魄的恐懼了,越靠近死亡的危險,越能爆發出強大的創作力。

而在那其中,也有更加濃厚激烈的情緒,放大了人的一切情感,讓池翊音可以觀察到有關於人格的形成,進一步探索自己所覺醒的力量。

為此,池翊音深入探查過不少有名的兇煞之地。

可惜的是,其中大多數都不過是傳聞編造,並無厲鬼冤魂存在。

但是馬家老宅卻並非如此。

在池翊音剛走進這座著名兇宅時,就能明顯感覺到溫度的下降,大腦在本能的發出危險示警。

荒廢的宅子中雜草藤蔓交織,如同綽綽鬼影藏匿於黑暗中,無聲無息的看著來人一步步走進兇險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