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間百年,於天界仙神來說,不過短短百日,倏忽而過。

在晏重霽下凡歷劫的日子裏,歲離倒是曾想過他歸來後的模樣——或許無甚改變,也或許比往日更加清冷如雪、淡漠疏離……

他們做了萬年夫妻,歲離自認對自己的道侶也有幾分了解。

只可惜,她忘記了,他們雖是夫妻,卻不過是一場萬年異夢,從未相濡以沫過。

他們是夫妻,卻不是同床愛人。

既如此,她又如何敢自認對他有幾分了解?

她設想了很多種他們再見的模樣,卻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看見高高在上、清冷無欲的重霽神尊露出那般緊張的神色——

不過百日而已,在歲離一萬兩千年的人生中實在是不值一提。然而偏偏也只是這百日,便足以讓曾冷心冷情的人變成一個……癡情種。

*

晏重霽從人間渡劫歸來那日,歲離正在天淵深處苦哈哈的補天柱。天柱乃是六界之支撐,若是天柱崩塌,那六界也將化為虛無,所有的一切皆會歸入混沌。

萬年前,天柱便出現了裂痕,雖勉強修補好,但裂痕仍在。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裂痕也越來越大,即便是幾乎與天柱融為一體的歲離,至如今,也已快到了極限。

最開始,歲離只需要千年來此一次,後來,千年變百年,百年化十年,直至現在,竟是短短月余便需要來加固一次。

而此次距離歲離上次進來,也不過才過去半月。

與天界其他地方仙氣縈繞不同,天淵深處早已沒了一絲仙靈之氣,目之所及皆灰蒙蒙一片,被汙染的混沌之氣占據了這裏每一寸,沉重又壓抑。耳邊是呼嘯而來的罡風,如刀如劍寸寸割在身體上,沒一會兒,空中便傳來了濃濃的血腥之氣。

“咳咳咳……”

罡風之中,忽地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一口仙血倏然噴在了墨黑的地上,留下了一片暗紅。

歲離看也沒看地上的血,隨手抹了抹唇角的溫熱,終是脫力的躺在堅硬冰冷的地上。

這裏是天淵,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生靈能進來,因此歲離才能如此不顧儀態。

畢竟身為六界之主的天君,在外,她還是得顧忌一下的。況且,歲離也不能容許自己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狼狽。

哪怕是這般隨意的動作,放在她身上似乎都多了幾分美感,即便她現在狼狽不堪到了極點,可一舉一動依然攝人心魄。

六界皆知歲離乃尊貴無比的天君,正因為地位太過尊貴,倒是無人敢再議論君上的容貌,也少有人知道君上歲離的本體乃是這天地間盛開的第一朵花。

躺在地上的女子外表看去約莫二十左右的年紀,雪白的一張臉上點綴著兩瓣嫣紅的唇,紅唇鮮潤,唇珠飽滿,如清晨綻放的嬌花嬌艷欲滴。膚色如雪,臉如凝脂,玲瓏膩鼻,眼尾上翹暈紅如火,容色嬌艷到了極致。

此時,那玉頰櫻唇上還殘留著未幹的零星血跡,鮮紅與雪白交輝相映,烏發如瀑散落在肩,越發襯得女子容色如春。

只她眉目間蘊著獨有的疏冷,讓這比牡丹還要艷麗的玉頰添了幾分威勢和疏離,讓人不敢隨意親近。

修補天柱不是易事,需用歲離的血氣填補缺口。此刻那身由數百織仙以彩雲靈玉等珍貴材料編織成的淡金色華服在罡風的肆掠下已沒了最初的光彩亮麗,甚至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實在寒酸。

若是平時,歲離早就忍不了換上幹凈漂亮的華貴新衣了,然而此時,她渾身上下幾乎提不起一絲力氣,如爛泥一般躺在地上動也不想動。

身上的皮肉骨頭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血痕遍布全身,在雪白的肌膚上刺目至極。

尤其是胸口的位置,那裏空蕩蕩的,陰冷與熾烈交織,匯成了連綿不絕的劇痛。

誰能想到,金尊玉貴、光鮮亮麗的天君其實背地裏也有這麽狼狽丟人的模樣?

思及此,歲離忍不住嗤笑一聲,只眼裏無甚笑意。

只是……

到底還是太疼了,忍了一會兒,她終究還是皺著眉頭輕嘶了一聲,眼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好在這麽多年過去,她長進了不少,至少沒再丟臉的掉眼淚了。

世人只知天君歲離出身優越,天賦卓絕,生來便是天君命格,地位尊貴,享盡六界榮華,乃是天地間最最尊貴之人。

如此命數,不知讓多少仙神妖魔羨慕。

卻少有人還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君上歲離也不過只是昆侖山上的小弟子。因年歲最小,受盡了長輩兄長們的寵愛,身嬌肉貴嬌氣十足。

莫說是受了這麽多傷,便是不經意間咳嗽一聲,也會讓師長們心疼。只可惜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歲離都快忘記了那段短暫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