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怎麽了?”

衛瓚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將他摟得更緊了一些,半晌才說:“沒事。”

這是沒事的樣子麽?

沈鳶下意識想起幾句帶刺兒的調笑來,卻又說不出口。

望著屏風後頭知雪的身影,又不自覺耳根發燒,慌慌張張讓她先下去瞧瞧。

——卻又知道,這下只怕是漏了餡兒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衛小侯爺,怎的一見他跟安王談話,就成了這樣。

沈鳶低著眼皮一點一點想著,又見衛瓚從懷裏摸出一張帕子來,低著頭,一下一下擦安王碰過他的那只手。

低著眼皮擦得仔細又認真,像是上面沾了毒似的。

絹布蹭過細嫩的手背手心。

沈鳶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又有些絨絨酥酥地發癢。

衛瓚這樣奇怪的舉動進行了好一會兒,停了下來,才低著頭喊他:“折春。”

沈鳶“嗯?”了一聲。

衛瓚:“你離他遠一點。”

沈鳶:“誰?安王?”

衛瓚:“是。”

沈鳶說了一聲:“好。”

衛瓚卻沒有松開他的手,也沒從他的面前離開,呼吸間微熱的鼻息,撲在他的鼻尖。

沈鳶瞧見了這人通紅的眼圈。

狹長傲慢的眼睛,這時候卻有些像是受了委屈的獸,直勾勾盯著他。

連眼睛都不情願眨一下似的。

仿佛一眨眼睛,沈鳶就會消失了。

隔了許久,沈鳶聽見衛瓚低聲說:“對不起。”

這聲音極輕,輕的像是蝴蝶振翅,抖落了細細的磷粉,簌簌落在了他的心間。

沈鳶說:“什麽對不起?”

素日驕傲的小侯爺,像是被雨淋濕了一樣,喃喃說:“我什麽都晚了一步。”

很奇妙的,沈鳶在那一瞬間,仿佛就明白了什麽。

衛瓚為什麽寧可說最拙劣的謊,也要含糊其詞,不肯告訴他自己的將來。

他其實早有猜測,只是想通了,便懶得提了。

——他應當是死了。

瞧著衛瓚的反應,興許還跟安王有著莫大的關聯,甚至死得有些淒慘。

衛瓚呢,興許想幫他,但就夢裏種種動蕩,只怕也沒能做到。

接受這樣的一個未來,並沒有想象中艱難,只是難免有些不甘。

衛瓚報仇雪恨、封侯拜相,他沈鳶卻零落成泥、興許還讓衛瓚瞧著了他落魄時的慘態。

喉嚨動了動,好半晌才嘀咕說:“罷了。”

都是還未發生的事情,難不成還為了這點事不過了麽。

沈鳶起身要走,卻聽見衛瓚攥著他的手,艱難地、喃喃地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沈鳶沉默了一會,有些別扭說:“你……沒什麽對不起我。”

沈鳶想見衛瓚低頭,卻從沒想過這樣見衛瓚低頭。

沈鳶說:“我大你兩歲,住在侯府,白受過你一聲沈哥哥。”

“我沒有過兄弟,也沒什麽親人——沈家那些人待我算不得親厚。只是這一句你既然喊了,往後不管遇見什麽……都輪不到你來護著我。”

說這話時,日頭西斜。

那昳麗秀美的少年倚著茶樓的欄杆,身體被裹在層層疊疊的秋衫下,尚且透著幾分柔軟和韌勁兒。說著話,卻仿佛又怕人笑話似的,將眼神避開了。

沈鳶說:“衛瓚,我護著你、幫襯著你,才是天經地義。”

衛瓚這時才想清楚,沈鳶為什麽在京城,明明發現了安王對他心存惡意,卻還是一句話都沒對他說,就這樣死扛下來了。

為什麽會義無反顧幫著他,沒有一星半點的怨言。

侯夫人帶沈鳶進門時,他喊了一聲哥哥。

沈哥哥。

這一聲沈鳶竟是當真了的。

十幾歲的沈折春,二十幾歲的沈折春,三十幾歲的沈折春。

甚至直到最後,都是當真了的。

所以就什麽都能忍,什麽都能扛,什麽都不願連累他,無論哪一刻,都從沒放棄過復仇這件事。

哪怕沒有康寧城事變,沈鳶只怕也會死在京城。

沈鳶是何其精明通透的一個人。

怎的就……

當真了呢。

衛瓚閉上眼睛時。

聽見沈鳶幾分無措柔軟的聲音,說:“衛、衛驚寒,你……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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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實沒想到。

衛瓚急匆匆上樓抖落了一通威風,嚇走了安王,又掉了眼淚以後,就跟丟了魂兒一樣。

一路上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麽,仿佛腦子裏裝了好多事,跟他說一句話,應一聲,多一句都說不出。

夢裏的事問不出來也就罷了,衛瓚總還是得去金雀衛府衙辦事。

誰料到只去了兩個時辰不到,人又回來了,兇神惡煞立在松風院的門口,只低著眼皮說:“安王那邊兒我已囑咐過了,都有梁侍衛在。”

“……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沈鳶讓這人噎的一頓。

也沒想到,這個看他竟然是字面的意思,衛瓚真就一直光明正大盯著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