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兩人平躺在床上望著燈。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仿佛耳邊就是鐘表走動的聲音,緩緩催眠。她們各自陷在床裏,頭發纏繞頭發,呼吸交織呼吸。

盛棲猛地想起要緊事,坐起,把被子扯過來,蓋在溫瀲身上。溫瀲看著她,用目光領了情。

盛棲就靜靜端詳她的眼睛,琥珀色,冷清清的,安靜得像此時此刻的房間。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話。

也不想說話。

她又躺回去,溫瀲把被子分她一些,仍沒有開口。

不用溝通,不用思考。

她有意將思考的能力封存,扔在最荒僻的角落。她近來都這樣跟溫瀲相處,不把高興、難過、怨念擺出來,隨心而行,想跟溫瀲躺在一起就躺在一起,想一個人待著就一個人待著。

就當以前不認識溫瀲,現在對新的鄰居感興趣,暫時接近。

她也知道這想法立不住腳,但她選擇自欺欺人。

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溫瀲不得不找話題。

但她顯然不會找話題,連鋪陳都沒有,直接點到了致命的位置:“你書架上有高中的課本和練習冊,你一直留在身邊嗎?”

這話結束,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然後她意識到了,慌亂在眉梢掛起,被子下的手牽住盛棲的手。

比她想得要熱一點,盛棲在床上體溫總是高些。她昨晚沒空細想,現在後知後覺,盛棲碰她時,手一點也不冷。

讓她牽住,盛棲並未抽走。

表情平靜,情緒也無起伏,只是語氣像剛重逢那會一樣,客氣到疏離:“麻煩你不要跟我提高中兩個字。”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同樣是安靜,剛才是靜謐柔和的夜晚,閑到可以隨便虛度時間。

現在的靜是起風前的征兆,刻意,窒息,好像被子蓋住了臉。

風到底是沒起。

溫瀲感受著身邊人近乎冷漠的態度,將想邁出去的腳,默默收回去。

盛棲早就想過,溫瀲如果過界,她會怎麽做。她決定溫柔一點。

那次溫瀲在廚房突然抱她,她的抗拒心理來得突然,她把溫瀲推開了。後來她問自己,對她不太好的人不是只有溫瀲,她在別人面前的隱忍和忍讓,怎麽不能給溫瀲。

她不能仗著溫瀲現在對她有點耐心,就做溫瀲眼裏壞脾氣的人。

因為這些所謂的好,別人想收就能收走,永遠不知道會是哪種理由。大家一起稀裏糊塗裝傻就得了,但別自作聰明,把對方當成來負荊請罪的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現在她還想跟溫瀲裝裝糊塗,於是提醒溫瀲一起裝。

溫瀲是聰明人,即使盛棲剛才什麽都不說,她也不會再提了。

溫瀲這個聰明人經常裝傻,也叫大智若愚,尤其在親友面前。盛棲以前以為她好騙,哄到手就能長長久久,後來人家踹開她的時候很清醒。

年少時的錯事能有多嚴重,誤會能有多深,小孩子而已,現在想想就像過家家。兩個人只要想溝通,什麽話都能聊開。

但要是一方沒想過說清楚,抱定要退出的決心,自然沒什麽好聊的了。

揪著缺點罵就行。

這是盛棲在禹江養傷時想明白的,溫瀲不會那麽笨,也不是真想罵她。溫瀲只是不想要她了,覺得她的存在弊大於利,於是趕她離開。

悟出這點,是從她爸和許桐桐她媽那兒找到的靈感。

生活是最好的老師。

所以在盛棲這裏,舊事沒有重提的必要,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她浸在舊事裏出不來,那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她深知溫瀲撈不動她,她怕溫瀲推她沉得更深。

重來一次,溫瀲多半會做相同的決定。

送溫瀲從她家離開,她關上門,走到書架前,抽出幾本課本和資料。

高中語文老師是個佛系中年人,每回看自習時,都喜歡到盛棲座位上找出語文書。

不為了檢查筆記。誰抄不抄課件,他不在意。有人上課不聽,但語文成績很好,有人把書記得密密麻麻,但不及格還拖平均分。

所以他不管。

他喜歡看盛棲神經兮兮的畫,把值得尊敬的歷史人物改頭換面,變成新的插畫。這當然不值得鼓勵,但他邊看邊笑,從不批評。

他誇盛棲的畫有靈氣,盛棲不謙虛地得意許久,還跟溫瀲說過。

高三的教師節那天又是他的晚自習,盛棲在書裏夾了一幅給他的畫像。個子小,瘦得皮包骨頭,但是講課眉飛色舞,表情誇張。

他收下畫,站在講台上,問全班同學:“我臉上的痣有這麽大?”

班裏當場哄笑不止。

盛棲跟著回憶裏已經模糊的張張面容笑了一下,翻開剛剛取下的語文書。

書的扉頁,“盛棲”兩字端端正正,是漂亮的楷書。

年級第一幫她寫的。

……

盛棲還能記得起,她背著一包新書去溫瀲臥室,讓溫瀲幫她寫上名字和班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