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4頁)

厲寧封勉強睜開眼睛,固執道:“不。”

外頭的陽光曬進來,春日漸深,太醫掌心也出了一層汗,緊張道:“如今天還算冷,小侯爺的腿上的傷反復潰爛,流出膿血,還能控制。”

“但如果入了夏,蚊蟲多起來,在小侯爺腿上……到那時候,小侯爺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能不能活到夏日,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醫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厲寧封別開頭去,無聲拒絕。

應璟決:“務必減少寧封的腿部疼痛,能保多久是多久,本宮會告訴父皇,讓你們輪流待在侯府照顧。”

太醫:“這是應當的。”

厲寧封:“不必。”

應璟決詫異:“怎麽了?”

太醫極有眼色的退下了。

“你如今,在京城的情況好不容易好些了,如果我現在的情況傳出去,對你十分不利,”厲寧封低聲道,“太醫輪流在侯府,只會讓人以為我的傷十分嚴重,而如果他們都走了,才不會有人一直盯著我這裏。”

應璟決:“什麽時候了你還考慮這些?”

他語氣一沉,“現在沒有什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了!”

厲寧封張了張嘴,許久,啞聲道:“不要讓太醫告訴父親,麻沸散沒作用了,就說,我用了藥,沒那麽疼。”

大概是太虛弱,他沒察覺到外面來了人。

應璟決掃了眼外面那截蟒袍衣擺,心裏嘆了口氣,“是,我不告訴老侯爺。”

外頭的忠義侯站了好一會,半晌,把旁邊小廝盤子裏的墊布拿出來,笨拙的系在自己右邊鐵腿的腳底,確保落地無聲,轉身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那小廝重新進來,把墊布抽出一張,撲在厲寧封潰爛的雙腿下面。

厲寧封閉上了眼。

雙手攥緊,良久,頹然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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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舞弊案告一段落,汙款找到,應璟決並沒有提及他在其中察覺到了連慎微操縱的手筆。

他知道自己現在搬不倒連慎微,索性就將一切情緒化成鋒利的刃藏起來,等到他能出手的時候,再一擊斃命。

他上稟這件事的時候,順勢把找到汙款當晚遇刺,和厲寧封受傷的事聯系在了一起,神態輕松的為厲寧封請太醫醫治,仿佛傷的並不嚴重一樣。

不僅如此,應璟決還明裏暗裏算計了一把三皇子。

景成帝知道內情,深覺應璟決成長很多,正大光明派太醫去診治,並借著封賞為借口,再次適度給少年儲君放了些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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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厲寧封經脈內力□□的事情由應璟決親自接手,朝堂風雲暫時傳不到侯府。

風恪說要考驗,那便是真的考驗,病痛從來都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人的是在病痛中的無力感。

一點點看著自己的生機流逝,被腐朽和黑暗日夜侵蝕,無處不在的死人氣繚繞在自己骨血裏。

虛無縹緲的希望,有時候比沒有盡頭的絕望更折磨人。

一日日過去,厲寧封從沒覺得時間如此漫長,他的雙腿徹底動不了了,甚至能清晰的察覺到,經脈裏的內力在慢慢流逝。

他的境界跌落的極快,從一開始的天衡境巔峰,快掉到了開陽境。

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一個廢人的滋味,他嘗到了——

生不如死。

這對一個驕傲的人來說,像生生斷了他的脊骨,逼著他在地面宛如蟲子一樣蠕動。

父親、璟決……很多人都想拉他起來,他卻一日比一日昏沉。

人在絕境下,會生出很多陰暗的情緒,這些陰暗的情緒叫他忍不住自厭,厲寧封開始不吃飯,不說話。

短短十天,便骨瘦如柴,如同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

這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是十幾日前他寄給師父的。

是老侯爺拿來的:“這封信幾日前就送到了,只是一直擔心你,就忘了,今天剛想起來。”

厲寧封等他走了之後,勉力拆開信封。

上面字跡依舊,除了一兩個難寫的字筆鋒略有顫意——

這是之前都沒有過的。

師父應當是劍客,劍客的手素來很穩,筆鋒微抖,是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

信上回答了他問的問題,言辭簡潔溫和,卻在結尾多添了一句話:[生死有命,蜉蝣天地亦是無憾一生,為師身體康健,無需補陽的各類補品。]

厲寧封莫名彎了彎唇。

他只是習慣了有什麽好東西都給師父留一份。

生死有命,蜉蝣天地亦是無憾一生……

他默念了這句話。

他厲寧封,十九年驕傲如舊,馳騁沙場的小將軍,曾看著雪原和荒草大地發過誓,寧願轟轟烈烈的死,也不想苟且偷生的活。

他不想砍去自己的腿,在一隅之地囚困此生,如果真的注定死亡的話,死前的每一日,都是他在這世間屈指可數的時間。

厲寧封眼眶微濕,啞聲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