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分歧

從澄園回來, 金烏已經西斜。

余暉漸次暈染,霞光萬丈,威儀的汝陽侯府浸潤其中, 依稀也只剩一抹沉沉的剪影輪廓。

慕雲月沐浴完, 換了身幹凈的衣裳,仰頭坐在長廊底下, 看丫鬟們上燈。

燈籠底下暈開碗口大的光,耀亮她白凈的肌膚。脖頸纖細, 側影玲瓏, 襯著滿園桃紅柳綠的春色, 真真是一幅上好的仕女畫。

采葭排完晚膳出來尋人,便看見這一幕。繞是她早已見慣姑娘的美貌, 此刻也不自覺看得一呆。片刻後,才上前問:“姑娘這是在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慕雲月回神搖了搖頭,托腮望著庭院中一叢含苞待放的純白梔子花,問:“你覺得那位林世子怎麽樣?”

冷不丁來這麽一句,采葭有些茫然:“姑娘是想問什麽?”

“就是……”慕雲月換了只手托腮,“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應當是吧……”

采葭本來是想給肯定的回答, 可揣摩慕雲月的語氣, 她不由動搖。想起那晚畫舫上兩人的獨處,她心驀地一沉,“姑娘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可是那天在畫舫上, 林世子對您做了什麽?!”

“沒有沒有。”慕雲月見她誤會,趕忙拍了拍她的手, 安撫道。

可真正的原因, 她現在又不好說出口。

皇室一脈對梔子花過敏, 代代相傳;而林家的家族病史上, 卻是從未有過關於“過敏”的記載。

倘若這些是真,那位“世子爺”的真實身份,只怕很有得聊……

慕雲月攥緊扶欄,有些不敢再往下想。

可無論是林家,還是皇室,她都知之甚少,也不好就這麽武斷地給人家定性。

況且過敏之類的病症,也不是生在有此類病史的人家,就一定會有;又或者說,家中從未有過此症狀,其後的子女,就一定不會染上。

萬一真有例外,叫她誤會了,那可就不只今日送錯羹湯這般尷尬了。

若是母親在身邊就好了……

她對兩邊都熟,跟她打聽一下,自然什麽都明白了,也不用像現在這麽抓瞎。

慕雲月無奈地嘆了口氣,趴在美人靠上思忖。忽然,她靈光一現,擡頭問采葭:“我記得母親出發去通州之前,怕我獨自在家,會遇上什麽麻煩,就給我留了幾只信鴿,方便聯絡。現在那些鴿子可還在?”

“自然都在,養得可肥了。”采葭道,“姑娘是現在就要?”

“對。”慕雲月點頭。

那些都是慕家精心栽培過的信鴿,有單獨的通訊渠道,往來帝京和通州之間,最多只消四五日的功夫。

她只要寫一封信過去,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

四月的時節,晝長夜短。及至酉時末,天才完全暗下。

一只信鴿奮力揮動翅膀,從汝陽侯府明亮的燈火中飛出,沒入黑暗。可還沒來得及出城,就被一支羽箭給射了下來。

林榆雁甩了甩挽弓的手,將弓/弩隨手丟給手下,自己俯身撿起地上的鴿子,摘了鴿爪上綁著的信箋,展開一看,哼聲笑道:“嚯,還真叫你說著了。這丫頭也忒機靈,不服不行,僅憑梔子花這麽一點線索,愣是看出了端倪。”

說著,他揚了揚手裏的信箋,轉頭看向身後的人,“不過要說厲害,還得屬你。人家不過是聽到‘梔子過敏’之事,稍稍皺了點眉頭,你就覺察到不對勁,未免也太敏銳了些。”

“不過既然你這麽敏銳,怎的還能給她露出這麽大一個破綻?”

一串問題如連珠炮般砸下來,衛長庚卻始終一言不發,猶自仰頭望著巷子口的一株杏花樹,又似在透過杏花,在看另一個人。

高挺的身影鐫刻在夜色之中,淵渟嶽峙,即便不說話,也自有一股駭人氣場。

一直跟在林榆雁身邊的四個美人侍女,都禁不住哆嗦了下,你覷覷我,我瞅瞅你,沒有一個人敢靠得太近。

林榆雁知道自個兒今天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其實就算不問,他也清楚這裏頭的答案。

他們兩個自幼一塊長大,衛長庚是什麽性子?沒人比他更清楚。

冷靜到近乎冷血,理智到快要麻木,若不是遇上了慕雲月,這家夥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什麽叫做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

為何會給那丫頭漏這麽大一個破綻?

估摸著就只能去問那丫頭,當時究竟做了什麽,讓這麽個銅墻鐵壁般的人,都露了怯。

“其實我不明白。”

林榆雁對插著袖子,問他:“既然她都已經和那姓婁的分開,且現在也跟你相處得還算不錯,你為何不直接告訴她,你到底是誰?然後正大光明封她為後?非得拐彎抹角借我的皮。”

“紙是包不住火的,你就不怕哪天真被她知道了去,她大發雷霆,再不搭理你?”

“這個無須你操心。”衛長庚淡聲道,“等時機成熟,朕自會跟她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