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來巴黎之前, 霍初宵絕對想不到自己能這麽疲憊。

不是舟車勞頓,純粹是和人打交道,累的。

自打他拿著獎牌從頒獎台上走下來, 這一路遇上的全是笑臉, 每個人都想和他說上幾句話, 好在有葉夫根尼婭教授幫著他回絕了大部分非畫圈、純商業人士的盛情邀請。

“你白白浪費了兩年時間,初宵。”她這樣說, “否則你早就能過上這種備受追捧的生活了。而我也不用替你擔心這兩年, 生怕我曾經最看好的一個苗子因為某些離奇的原因棄筆從商。經商實在不適合你,臭小子,當年你連盧布與人民幣的匯率都記不住。”

霍初宵聳了聳肩, “我這回可是為了賣畫, 特意記下了歐元與人民幣的匯率,還有法幣,英鎊……”

教授露出不解的表情:“你這麽急著要把剛剛獲獎的那幅畫賣掉麽?我記得你以前從沒在意過金錢。”

“我和家裏徹底決裂了, 所以現在基本上算是身無分文。”

霍初宵說得輕描淡寫,而教授自然也不是矯情的人, 她甚至輕松道:“藝術會偏愛遭受過苦難的人。”

霍初宵沖她笑了笑, 但心裏想的卻是, 他這輩子都不再打算過一天苦日子了。

晚宴環節,霍初宵才終於能和羅然坐到一起。

這個場合很少見到亞洲面孔, 所以跟著羅然相談甚歡的一個華僑老人就顯得很惹眼。

霍初宵在他自我介紹之前就認出了那張臉。

“湯教授。”他不卑不吭地和老人握了握手。

湯老卻一揮手,“退休多少年了……還算哪門子教授,我現在就是個賦閑老頭兒, 在家裏整點花鳥自娛, 老眼昏花的, 連毛筆字都不常寫了。”

湯老退休前也是某個美院的資深教授, 在國內的圈子裏稱得上德高望重。但他專攻水墨畫,所以霍初宵也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這一次能在巴黎遇上,他也感到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羅然那個簡直稱得上輕微仇富、但凡見到高高在上的富人就像見了紅布的小牛犢,總想頂撞幾下的性子,居然和湯老相處得還算融洽。

那小子居然還當了一回他的經紀人,轉述了一番湯老想要買畫的意圖。恐怕要是沒他,這倆人能把定價都敲下來。

霍初宵知道他拿下伊利亞金獎後身價會水漲船高,不過還沒結束頒獎禮就有買家詢價,倒是始料未及。不過這絕對是樁好買賣,一來和同胞交流更順暢,二來湯老家底厚,又是老藝術家,開價不會低,而且八成還能用自己的名聲,幫霍初宵吸引來更多優質買家。

能受到這種級別收藏家的青睞,霍初宵覺得自己甚至能都妄想一下在本市黃金地段買一套復式公寓了……

湯老確實出手闊綽,主動報價,還特意挑了個吉利數字,88萬。

霍初宵心裏有底,他是初露頭角的青年畫家,那幅畫雖然有著伊利亞金獎加身,但畢竟只是一幅中型尺寸油畫,而且這筆錢扣去稅款,平攤到他畫完整幅畫所花費的一個半月時間裏,基本是兩萬的日薪。總額甚至比他在靜界拿的工資加上給杜媛上課的家教費還要多。

並且這還只是個開始。

所以霍初宵痛快得很,幾乎當天就和湯老簽了合同。

“你這次來,還帶著學生?聽說也受到了提名。”

湯老忽然提起羅然,霍初宵也沒有避諱,坦然道:“帶他來見見世面。”

“態度不卑不亢,不錯。而且與我也很是投緣,他雖然學的是油畫,但對國畫的興趣也不低啊。回國以後,有空可以跟我這個老頭子多聯系聯系。反正我現在就是個閑人,家裏的貓狗都比我忙。”

湯老似乎想到了什麽,感慨道:“到了我這歲數,老伴兒走了,兒女也都成家立業,四五十歲,正是闖蕩事業的黃金年齡,每天都在忙著自己的大事業。就連我那個小孫子,也早就跑美國讀書,考常春藤去了。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忙,唯獨留我一個糟老頭子在家,買點畫兒,也就是聊以慰藉罷了。沒準哪天,我也跟你畫裏那個老先生一樣,端個小桶,舉個馬紮,釣魚去。”

霍初宵心道他連三十都不到呢,事業才剛走上正軌,巴不得一個人生活,全身心都投入到事業裏,完全沒法共情湯老的世界。但顯然他的畫能。

或許這就是他的那些老師與同學口中的天賦吧。又或者他在作畫時已經深深共情,自己卻都沒有察覺。

他沒等到晚宴結束就回酒店了。羅然自然也跟著他。小孩兒一向聽他的話,再想多逛逛博物館,一聽他說話馬上就收心。

他們的返程時間定在明天中午,霍初宵算了算中間的時間,感覺應該足夠在歐盟的幾個國家來回一趟,於是給小姑打了個電話。

本意是報喜,順便能見一面的話,也好。畢竟小姑這個工作狂基本上非必要不回國,想見一面沒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