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言揚學,千年脈絡徐徐道

“自行整理出來的?”

李斯眉頭一皺,看著陳錯那張年輕面孔,本想出言反駁。以他的見識,決計不會認為,一個這般年紀的人,能無師自通的開創出嶄新學派!

便是自家老師,能推陳出新,自演學說,那也是靠著儒家前人的傳承、積累。這做學問,哪裏是往山中一鉆,閉門造車個十幾年就能成就的?

不過,李斯這嘴裏的話尚未說出,就被陳錯深深一看,不知怎的,卻是心頭一顫,那反駁的話竟是不敢輕易出口!

待他回過神來,才暗自心驚,蓋因他隱約之間,竟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如同自家老師一般的氣勢!但其師荀子乃是當世大賢,名傳四海、氣養東方,那是何等威望?一身氣勢,不僅是學識的沉澱,更是幾十年來,為上者尊,為低者仰,才能塑造。眼前這人,年不過三十,哪裏來的這等氣度?

一念至此,李斯躊躇了一下,定住念頭,心裏靈光一閃,說道:“先生這話,卻又與自家的興衰之說有些出入了。按你的說法,只要收攏消息,從中尋得脈絡,就能見興衰,可見一家學說之興盛,其實也要靠之前的積累,若只是一人,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尋得興盛之機?”

“君子可謂見識不凡,一句話就說到了關鍵。”陳錯哈哈一笑,似乎沒有聽出李斯話中的挑釁之意,“那百家學說遍行於天下,自然不會是突然就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有其脈絡,其興盛的根源,其實清清楚楚,只待梳理,便能明白。”

其實在第一眼見到李斯的時候,陳錯就知此人不凡。他的神通術法雖受壓制,但本質未變,又曾加持天道法則,如此近在咫尺,又豈能注意不到李斯身上即將興盛的那股子勢頭?甚至只是略加感知,截取前後幾息時間的信息,便知曉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不過,陳錯同樣看出來,這李斯已然學成,像是塑造好的樹木,已無被自己再行加工的余地,卻正好作為跳板,來將興衰之名傳揚出去。

於是,他根本不管對方話中的質疑,反而順勢而為,目光掃過面前眾人,笑道:“諸君不是好奇,如何從脈絡中,看出興衰趨勢麽?我知道,諸位中有好些人,其實是覺得我乃是一時僥幸,碰巧說對了局面,那咱們不妨反其道而行,就以這百家興盛的局面,反過來拆解其過程,追溯其源頭,來搞清楚,為何這百家能夠興盛。”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李斯卻是眉頭一皺,敏銳的意識到了對方的目的,似是想要從自己的問詢中借題發揮,這心中就有幾分不喜,忍不住又道:“先生這話有些怪了,百家能夠興盛,自是因為天降聖人,參悟世間道理,再傳之於世,而後聖人弟子、再傳弟子踐行學說,傳於四海,代代參悟,最終方能成就。”

話裏話外,依舊在暗指學說之成,固因聖人開辟,又有賴於眾人世代參悟完善。

這道理也聽得眾人不由點頭,連遠處正在觀望的那中年男子都不由暗暗點頭,但緊跟著,他又好奇起陳錯會如何回應。

……

……

陳錯卻還是笑著,反問道:“聖人即便真是天授,為何會突然紮堆出現?學說固然需要幾世積累,又為何會在這時並立?這其中的道理,諸位有沒有想過?”

眾人聽著這話對各家學說的聖人皆有不敬之意,都不免色變,又有哪個敢貿然回答?甚至人群中已經有人暗暗叫苦,心生退意,想著莫要因為今日之事,得罪了哪家學派的學徒才好。

須知這戰國十分,貴族與黔首還是涇渭分明,宛如兩個世界。而那各家貴族、士人之間,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真要是有什麽消息,傳遞的固然不快,但範圍卻著實不小。

正因如此,陳錯的這個問題,一時無人回答。

倒是那李斯毫不避諱,問道:“那按你之言,又是如何?”

“那自是因為諸國紛爭,打破了原本的禁忌,令學問以兩種方式擴散傳播,方有如今的盛世。”說著,他也不等眾人反應,從身邊的石桌上,拿起一卷竹簡,“學識也好、學問也罷,歸根到底要有為學的途徑,畢竟不可能人人都是生而知之的聖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從天地萬物中感悟出文章道理。但諸位請思量,在幾百年前,這些承載了學問的竹簡,都在何處?就算諸位都是貴胄之後,但家中藏書又有幾何?”

眾人聞言,都是不明所以。

李斯卻是心頭一動,若有所思。

陳錯也不管他們,只是道:“諸國紛爭之前,周室分封諸侯,給的是地與人口,卻非學問。那治世之術也好、制勝之道也罷,乃至尋常的詩詞歌賦,可都為王官把持,是為學術官守,那學問都在官府,不在民間!那時候王位更叠,世卿世祿,皆有其位,各司其職,唯有王官與其子嗣方有資格教授學問,能學者幾何?學問若流傳於宮廷,自然不見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