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唐梨一僵,她當然知道楚遲思有一個捏成了鸚鵡螺形狀,歪歪扭扭的小陶土。

因為那是她看楚遲思壓力大,特意請了假跑過來陪老婆,兩人一起去陶土店捏的小玩意。

雖然鸚鵡螺不幸在窯裏被燒裂了,但楚遲思還是把它擺在了實驗室的桌子上,擺在最明顯的位置。

小陶土捏得歪歪扭扭,還裂了一條豁口,和周圍齊齊整整的文件,細致精妙的儀器格格不入。

“你為什麽連這個也知道?”

楚遲思的聲音已然崩潰了,啞得不行:“你們到底做了多少調查,不能放過她嗎!”

唐梨慌了,她確實是故意提起“鸚鵡螺”的,本來只是想偷偷地暗示一下老婆。

她想要遞自己的身份過去,想要暗示對方自己並沒有惡意,但看楚遲思這副激烈的反應——

楚遲思所經歷的循環與重置,絕對比自己預估的次數要更多、更多,到達了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

在她失蹤的三個月零三周裏,究竟經歷了什麽?

究竟有過多少次循環?

咖啡杯被楚遲思“哐當”打翻了,滾燙的咖啡瞬間灑了滿桌,滿眼都是厚重深沉的棕色。

水珠順著桌沿滴滴答答,向下淌,似她那一顆不斷下沉、下沉的心。

楚遲思緊緊盯著她,眼眶愈紅,指節緊緊扣著桌沿,手腕一直在顫抖。

好像馬上就要碎了。

“那-那個鸚鵡螺是我們一起做的,是她送給我的東西,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

“她那麽忙,卻還是推遲了滿滿當當的行程和訓練,和上將大吵一架。千裏迢迢地跑到北盟科院裏來,只是為了看看我,陪陪我……”

楚遲思啞聲說著,聲音被水汽暈得含混不清,滿是控訴滿是委屈:

“她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只是裝作不知道,就這樣自私地去占用她的訓練和行程,去占用她的時間。”

“我好自私…我好對不起她……”

楚遲思的眼眶已經全紅了,淚水從下眼眶一點點蔓上來,發著抖,打著轉,卻拼死都不肯落下那麽一滴。

唐梨呆住了,“遲思?”

“可是,現在的我只有這麽一點東西了,只剩下那麽一點點的回憶了——你們就連這個都要搶走嗎,都要全部替代掉嗎?”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一句句說著,聲嘶力竭般地喊著,將自己喊得都碎了,全都碎在唐梨的心上。

漆黑的眼裏蒙著霧,蓄滿淚,像是被溪水沖刷過千百萬遍的黑石,早已沒了往日的光澤。

那一艘在海上永遠行駛著,永遠無法靠岸的忒修斯之船啊。①

船上的零件與木板被換了一件又一件,永無止境地換下去,到最後,誰也不知那船身究竟是嶄新無比,還是早已千瘡百孔。

當木板盡數腐朽,被鹽分所侵蝕,她便任由海水緩慢地湧入,下沉,下沉,沉入那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中。

屋子裏靜得嚇人,只剩下了咖啡滴落在地面的聲音,還有她低啞的咳嗽聲,與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唐梨垂著頭,死死攥著拳。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說話了:頂著這副皮子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是對楚遲思的第二次,第無數次傷害。

該死的混賬!!

我寵了她六年,六年她都沒有發過脾氣,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每天都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人啊。

我小心翼翼守護著,無比珍愛著的人,從不讓她有一點難過,從不讓她有一點不開心的人——

怎麽到你們手裏,就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怎麽就碎得不成樣子了?!

楚遲思喊得太兇狠,把自己嗓子都喊啞了,一口氣有些沒喘過氣,撐著桌面發著抖。

她偏過頭,眼角紅的厲害,捂著嘴咳嗽著:“咳,咳咳……”

唐梨忍了一聲,兩聲,在第三聲時,她徹底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去:“遲思,我——”

剛靠近兩步,便被截斷了。

楚遲思向後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後,瞬息之間,金屬冷光閃過,直直地指向了唐梨的眉心。

她嗓音沙啞:“不要過來。”

那聲音極穩,極靜,仿佛剛才那些湧上來的回憶與痛苦只是錯覺,是須臾縹緲的幻境。

而現實只有一片冰冷:“滾開。”

她仰起頭來,眼眶仍舊紅得厲害,可是持槍的手卻極穩,直直對著唐梨額心。

唐梨不偏不倚地看著她,沒有躲開,也沒有猶豫,只是喊她的名字:“遲思。”

楚遲思一咬牙,扣動了扳機:

“嘭——”金屬裹挾著刺冷的風,擦著唐梨面頰劃過,切斷了幾縷褐金長發。

長發斷裂,那幾縷碎芒紛紛揚揚地墜下,落在滴滿咖啡水澤的地面上。

楚遲思端著金屬,聲音極寒:“如果你還想在這個循環裏多活幾天的話,就不要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