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七剛過,山上便恢復了授課。過年的那點喜慶很快被上課沖散了,人家山下正月十五過元宵節,山上正月十五是開年第一次大比。

扶桂想了個法子,請假下山賣東西去了。等他傍晚回來的時候,從師兄弟口中得知,這次爭花日是郗真得了魁首。

他有些驚奇,拎著山下買的小食去找郗真。

郗真院子裏收拾得幹凈,門前掛了兩盞燈籠,墻角幾簇絡石藤爬滿了墻面,很有欣欣向榮之意。郗真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房中燈火通明,他歪在搖椅上,一面翻書,一面吃著東西。

“我給你帶了城東頭的五味脯,快來嘗嘗。”扶桂進屋,在八仙桌邊坐下來。

郗真放下書,給他看了看手中的肉脯,道:“我已經在吃了。”

扶桂驚奇,“你哪來的?”

郗真頗為得意,“謝離下山給我買來的。”

“大師兄?”扶桂眼珠子轉了轉,湊到郗真身邊,道:“我還聽說今日爭花日是你奪魁呢。”

郗真挑眉,眉眼搖曳,“這也算不得什麽,我只要說,謝離怎麽可能不依我。”

扶桂笑眯眯道:“不錯不錯,很有禍國妖姬的樣子嘛。”

郗真驕矜地擡了擡下巴。

過了年,雖然偶爾還下兩場雪,但是山下的草木已經冒了綠芽,脆生生的,叫人眼前一亮。

那一日早上第一節 課,是圍棋。這門課不大要緊,學生們都東倒西歪地昏昏欲睡。郗真拉著前頭的謝離與他說話,在他手心裏寫一個字的幾樣寫法。

外頭忽然進來個人,一身寶藍錦袍,捧著棋秤棋子,走到上首,歸置書案上的東西。

郗真擡頭看了一眼,眉頭緊緊皺起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已被貶做雜役弟子的宣雲懷。

謝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道:“他與韓夫子有親,如今是韓夫子的助教。”

郗真嗤笑一聲,“這是九嶷山,不是他們宣氏的家學。”

教圍棋的韓夫子,就是那個在藏經樓鬼混的人,郗真也不大看得上他。

“這課,不上也罷。”郗真將書撂在書幾上,宣雲懷聽見動靜,往這邊看過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周身一股陰郁之氣,仿佛真是個平平無奇的書童。

郗真面露嫌惡,他想了想,又拉起謝離,“你也不許上!”

兩人眾目睽睽之下跑出學堂,宣雲懷還是那個樣子,只用那雙陰沉的眼睛看著郗真的背影。

郗真帶著謝離逃課,跑過鱗次櫛比的屋舍,跑過空無一人的日月台,跑過長長的青石磚路,一直跑到先天崖上。郗真熱烈的像一團火一樣,謝離看著他,就覺得生活了這麽多年的九嶷山難得有了鮮亮的顏色。

先天崖沒有人,郗真跑上去,崖下刮來的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懸崖邊有一棵青松,樹冠伸出懸崖外,枝幹蒼勁挺拔。每逢下雪,青松的樹冠上都蒙上厚厚一層雪粒子,偶爾一陣風,雪粒子就刮成一場霧。

郗真在懸崖邊坐下來,雙腳蕩來蕩去。謝離坐在他身邊,看向山谷那邊。雪還沒有化盡,遠處的山峰仍是銀裝素裹的模樣。而在有些地方,草木已經發了新芽,鮮嫩鮮嫩的綠色,一眼就打破了冬日的沉悶。

郗真忽然轉過頭,看向謝離。他看著謝離的側臉,纖長的眼睫在他眼下落下一片陰影,他的骨相十分漂亮,眉骨高高的,眼眸深邃。眼尾下垂的時候,無端一種垂憐眾生的清冷菩薩相。

郗真忽然靠近謝離,輕輕吻了他的眼睛。謝離下意識閉上眼,感受到郗真微涼的雙唇。

“謝離,”郗真忽然道:“如果我現在把你推下去,那就沒人跟我爭嫡傳弟子之位了。”

謝離睜開眼,看向郗真。郗真跪坐在謝離懷裏,捧著他的臉,問道:“你敢跳下去嗎?你願意為了我跳下去嗎?”

謝離看著郗真的眼睛,輕輕道:“不願意。”

郗真皺起眉,眼尾低垂,可憐中又有一種嬌癡之態。

“你是個騙子,”郗真道:“你說喜歡都是騙我的。”

謝離笑了,他捏著郗真的下巴,咬了咬他的嘴唇,低低道:“是你在騙我,你什麽都沒有給我,就想讓我為你去死。”

謝離低頭,含住他的雙唇,肆意蹂躪。郗真也不躲,伸手抱著謝離的脖頸,給予他青澀的回應。

良久,謝離撫摸著他的臉頰,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若願意陪我一起,我會跳下去的。”

謝離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已近中午。還沒進屋子,程漣慌裏慌張跑來找他,道:“大師兄,大事不好了,山主叫你過去!”

謝離轉過頭,問道:“什麽事?”

據程漣所說,他與郗真逃課之後,韓夫子大發雷霆,不僅找來了執法長老,還告到了山主那裏。山主找郗真問話,郗真卻都推到謝離身上,說是謝離帶著他逃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