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條彈幕

話音落下,顧休休便聽見有細微的‘嘶嘶’聲傳來,似乎是蛇在吐信叫囂。

傾盆的大雨澆下來,都沒有她此刻的心情更冰冷,她感覺到有一條柔軟又涼絲絲的軟骨蛇在隔著羅襪向小腿上攀爬。

涼膩的觸感,混雜著砸下來的雨點,冷得透徹心扉,甚至讓她忘記了呼吸。

心臟仿佛跳到了喉嚨裏,砰砰的心跳聲在嘈雜的雨聲裏異常清晰,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顧休休對蛇有陰影——她前世在孤兒院長大,受到好心人資助去上學,由於性格孤僻不合群,經常被同學排擠,輕則罵些‘有娘生沒娘養’‘野種雜種’這樣的汙言穢語,重則遭受恐嚇欺辱。

最讓她記憶深刻的,要數她高三那一年,每天高負荷的學習已是快將她壓垮。結束晚自習後,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裏,剛躺到床上沒多久,就有一條菜花蛇從枕頭底下爬到了她肩頭上。

那陰冷又涼膩的觸感,讓她終身難忘,如今只是想一想,喉嚨裏已是冒起了酸水。

元容似乎察覺到了她在發顫,他一邊轉動拇指上的銀扳指,將藏在扳指中的毒刺露出,一邊輕聲問道:“害怕蛇?”

“嗯……”她身體止不住顫栗著,唯一發出的聲音還是從喉嚨裏慢慢擠出來的。

“孤也曾怕蛇。”他的嗓音摻雜在轟鳴的雷聲中,溫柔繾綣,竟是出奇的讓人覺得安心。

大掌緩緩靠近那條攀爬在她腿上的青蛇,像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低聲道:“西燕王室喜愛纂養毒蛇為寵,還特意為它們建了一座蛇窟。有一日,西燕君主將孤叫去,當著孤的面,將不聽話的奴隸扔進了蛇窟……”

“看得多了,孤便不怕了。”

他的語調無悲無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毫無起伏落定。

然而卻無人知曉,其實元容的話並沒有說完。

西燕為質的那幾年,西燕君主以折磨他為喜好,不但逼著尚且年少的他看巨蟒如何吞人,還將他也扔進過蛇窟。

不是看得多了便不怕了,而是殺得多了——少年的他只有一把匕首,在蛇窟與蟒相鬥,他顫抖著,恐懼著,在求生的意志下,拼命揮舞著尖銳鋒利的匕首,毒液與蛇血迸濺在他身上,臉上,他卻一刻也不敢停下。

直至筋疲力竭地倒了下去,那西燕君主才將中毒昏厥,滿身腫脹是血的元容救了上來——他不會死,西燕君主只是折磨他,直至他精神崩潰,伏地求饒,如同喪家之犬蜷在西燕君主的腳下,祈求一分憐愛。

北魏太子的身份不但不會讓西燕君主忌憚,反而會讓他為之瘋狂,又或者說,他本就是個瘋子,一個喜愛男風,將美貌的少年們當做精致收藏品的變態。

雨聲與雷聲漸大,顧休休左耳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他的嗓音變得朦朦朧朧,忽近忽遠,可方才說的話,她卻一字不差聽了進去。

她的身子似乎比剛剛更僵了,即便此刻小腿上攀爬的蛇令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也聽出了他那些話意味著什麽。

彈幕曾說過西燕君主好男風,可那日在采葛坊,看到他腳踝上猶如被燒紅的鐐銬灼傷後的疤痕,她仍是盡可能往好處想。以為元容作為北魏太子,西燕君主便會克制幾分,不敢做得太過分。

可方才元容說得那些話,卻讓她重新定義了西燕君主的暴虐殘忍。讓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親眼看著他如何將不聽話的奴隸扔進蛇窟裏喂蛇,看著成百上千的毒蛇如何將活生生的人纏住滿身,並為之分食……

顧休休腦海裏似乎有了畫面感,胃裏翻江倒海,一陣陣收縮著,讓她忍不住有些幹嘔。

沒等到她繼續恐懼,元容已是用扳指玄關處的毒刺紮進了那條蛇的七寸,天黑漆漆,他仍是紮得精準,仿佛做過千百次那樣,熟稔地挑起沒了氣息的長蛇,扔了出去。

“沒事了。”他將扳指重新歸位,拍了拍她被雨水浸濕的手臂:“現在可以動了。”

說這話時,他微微有些喘,將顧休休一下從惶恐中拉回了現實。她滿臉躁紅,嗖的一聲爬了起來,如同拉緊又彈回的弓箭。

她應該沒有那麽重吧?

該是他身體太過孱弱了,定是如此。

顧休休咳了咳,像是在掩飾尷尬:“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小女……”

元容坐起身,似是虛弱地咳嗽一陣,低低笑道:“無以回報,只能以身相許?”

“啊?”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接自己的話,明明身子發冷,臉頰卻滾燙的厲害:“……小女萬分感激。”

他笑了笑,沒再繼續打趣她,扶著身旁的竹子,緩緩地站了起來:“你方才是在追孤?”

這話問得直白,顧休休也不好遮掩,只好如實道:“我見殿下腳步匆匆,步伐又有些跌撞,憂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