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王元敬獨自一人在屋內盤香。

不論外面的雨聲多麽嘈雜, 他的手始終那麽穩定,動作比閨閣少女對鏡描眉更加細致溫柔,呼吸聲綿長輕遠,絕不會揚起一絲一毫的香粉。

這是一個望族子弟的基本教養。

盤好一爐熏香, 王元敬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處屋舍內外均無人服侍。

他喜歡清靜, 從小就喜歡,喜歡到後來,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真的喜歡清靜,還是清靜帶來的身份與榮耀。

在一個兒孫茂盛的大家族中, 能夠獨自擁有一處安靜幽雅的院落,代表著家族對你的認可與看重——小的時候,乳母每回抱怨環境擁擠時就會這麽鼓勵他。

是以拜入太初觀後,只要情形允許,王元敬總會選擇最幽靜之處作為自己的居所。

為此, 愛熱鬧的武元英老笑話他過的像個小老頭……

王元敬忽覺手上一疼, 低頭看去, 原來茶杯裂開了,白皙的手掌沁出一道血痕。

他將碎瓷片一塊塊擺在桌上, 起身去內室取罐金瘡藥。

其實這麽點皮肉傷, 在武元英身上大約就是吮兩口的事, 可王元敬不願意,身體發膚, 受之父母,怎能輕慢待之。不過也因如此, 明明他的修為高於師弟裘元峰, 但每每真刀真槍拼殺時, 他的斬獲總不如裘元峰的多。

師父蒼寰子不止一次嘆氣過,擔心自己這個好脾氣的弟子將來會吃虧。要知道,江湖中人多是刀口舔血,狹路相逢,勇者才能活下來。

然而哭笑不得的是,王元敬偏偏成了師兄弟三人中活到最後的那個。

心神恍惚的從內室出來,王元敬陡然一震——

一個年輕漂亮的黑衣男子靜靜坐在他適才坐過的位置上,含笑看他。

新任魔教教主,慕清晏!

王元敬瞳孔猛的一縮,條件反射的去抓墻上的寶劍。

慕清晏左手一揚,一個空茶杯直直飛了過去,王元敬不得不回身閃開。

“王掌門稍安勿躁。”慕清晏微笑道,“我若想偷襲,就不會好好坐在這裏等你了。實不相瞞,晚輩有些不解之事想要請教王掌門。”

在北宸六派與魔教的漫長對峙史中,也不總是烏眼雞似的你死我活,偶爾也有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

王元敬按捺下不安,和和氣氣的:“慕教主年少有為,元敬不敢當‘請教’二字。”

想到屋外檐下還掛著兩個偷聽的,慕清晏沒功夫跟王元敬客套,“很簡單,在幕後指使王掌門的那人是誰?”

——夏季雨水豐沛,太初觀內又多是草木竹寮,噼裏啪啦的雨點打在草叢與竹片之上,加上蛙鳴蟲叫,王元敬又心神不寧,恰好掩蓋了蔡昭與樊興家的呼吸聲。

王元敬宛如被迎面揚了把香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元敬不明慕教主之意。”

“不明?哦,那我說的更明白些。”慕清晏:“指使王掌門打探常家塢堡陣法路徑的那個人是誰?”

王元敬扭頭撲向墻上寶劍,去勢兇猛,一時竟連背後露了偌大空門也不顧了。

躲藏在檐下的蔡昭見此情形,對慕清晏的推算不由得又信了幾分,朝身旁的樊興家擠了擠眼睛。樊興家冒出一頭冷汗,他是個伶俐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對——被人用無稽之談誣陷後,怎麽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小師兄妹交換眼色的短短一瞬中,屋裏兩人已經砰砰邦邦過了七八招。

王元敬還是沒能取下寶劍,反而被一掌擊中左肩,連退數步才站定,然而對面的敵手也並未趁機擊殺自己。

他胸膛劇烈起伏,怒道:“姓慕的你究竟要如何!我雖不是你的對手,但也不懼你!今日你就算將我斃於掌下,也休想羞辱我們太初觀的名聲!”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行吧,那就敞開了說。”慕清晏負手站在當中,“常家塢堡被屠戮那夜,我也在場。動手的的確是聶喆的天罡地煞營,然而將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引上塢堡的卻另有其人。”

“常家塢堡的迷蹤陣需要四年一換陣眼,每回更改陣眼方位,之前的路徑就全廢了。也就是說,那個引路人必須在四年內堪破常家迷蹤陣,然而自從三年前蔡平殊女俠過世,常大俠就幾乎足不出戶,一概食水菜蔬俱是山上自足,那引路人究竟是怎麽堪破迷蹤陣的呢。”

王元敬冷冷道:“不是還有你麽?你在常家塢堡養了一年的傷,什麽陣法都摸清了。”

慕清晏笑了笑,“一年多前我受傷逃出幽冥篁道,並未自行摸進常家塢堡,而是在父親與常大俠約好的隱秘之處放出消息,等常大俠看見信號來接我上山。我上山時昏迷不醒,是以根本不知道迷蹤陣的陣法。”

王元敬道:“常大俠已死,如今還不是都由著你說了。”

慕清晏微笑:“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個‘引路人’,王掌門你心裏也很清楚,這裏就你我二人,你就別抵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