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論辯之事, 本就是看誰的嘴更能說,黑的說成白的,銅的說成金的。
康王的地位在他們口中節節升高, 連先帝曾經多次對他們明言, 想要傳位給康王的話都有了,只可惜於康王身有腿疾。
但想要逼一個已經掌權四年的皇帝退位,不是光靠打嘴仗就能做到的。
綏帝冷靜淡然,證明他有底氣, 不會輕易被幾句言論動搖,更不屑親自下場爭論。
康王也不急不躁, 這些話,只是造勢而已。他行事瞻前顧後, 既不想放棄自己十幾年來的夙願,也不願背負篡權的名聲。
這樣一來, 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有退路能走。
內袋中裝著秋均開宴前遞給他的錦盒,康王心神更定。
韓臨實在不耐煩聽這些人唧唧歪歪打口水仗了, 他巴不得趕緊開戰,“說得再天花亂墜,還編出甚麽先帝的信。呵,人都沒了四年,就算真拿出來了,這信誰知道真假?不就是想要皇位麽,有本事就來搶, 看誰的拳頭更硬不就是。”
少年將軍氣勢強盛, 看著悍勇無比, 縱然解了鎧甲佩劍,誰不知他的戰績?
舒真闊可汗看看他,再看一眼上首的綏帝,心道綏朝善戰的將軍真是不少。本來有幾個大將軍就是他們的心腹大患,皇帝本人也是,如今還要加上這個十來歲的小子。
韓臨咧開嘴,掃視一圈,“怎麽,不敢上?一群孬種,人家崔七娘都敢當眾對自己兄長動手,你們恨我恨得牙癢癢,卻不敢一戰嗎?”
明明在舉宴的大殿,愣是被他站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英國公在旁,默默按住了擔憂的妻子,心道陛下信任倚重觀棋,是他的幸事。既如此,立在前面擔些風險,也是必然。
康王身上,還真捏了那封信,不過被韓臨這麽一說,必不可能拿出來了。
他發現綏帝倚重的這些人,有不少都是直腸子暴脾氣,總能直擊重點,不給迂回宛轉的余地。
多少有種秀才遇見兵的感覺。
康王不再和韓臨爭,轉向上首。
綏帝換了坐姿,以手撐額,正好整以暇地對著他們,看猴兒戲般。
強健的體魄裹在袞服下,和身後雕刻了騰龍的禦座極為相稱,自有種君臨天下的霸氣。
他的身側,皇後慕南音亦從容不迫,美得絕麗脫俗,又因綏帝的存在,讓她多了人間的煙火氣。
康王的臉龐有絲絲不易察覺的扭曲。
他幼時最歆羨的,莫過於兄弟們有一副健康正常的身體。他們能夠肆意玩鬧、健步如飛,他卻永遠只能當個安靜知禮的兄長。因為不再懂事些,他不知自己還有甚麽值得人喜歡。
母妃便是因他的知書達理而得到父皇青眼,他作為母妃的兒子,不能遜色太多。
可他的二弟,天生便有個皇後當母親,即便生母早逝,還有個姨母進宮來接替皇後的位置照拂他。
生來即為太子,縱然冷漠桀驁些也無妨,自有大把人爭相誇贊討好他。
父皇不喜二弟,更喜他和四弟,卻連直接廢除他的太子之位都困難,因他身後站的崔家等人勢力實在太強大。
後來,這個二弟被迫去了道觀,無法再待在長安城。康王看中了父皇整治世家的決心,暗地遊走說服,試圖給自己爭取更上一層的位置。
可他的身體天生便是個限制,而他的二弟,無論從哪方面來講,永遠都是他們的更優選擇。於是答應他的話,總是含含糊糊,不敢確定。
所以在父皇突然駕崩時,他遠在千裏之外,毫無挽回的余地。
他蟄伏下來,仍沒有放棄和那些人的暗中聯絡,利用在全國各地遊走尋醫的機會大肆斂財,收服一切可供驅使的力量,等待綏帝讓他抓到機會。
先得到的,是綏帝對一個女子動心的消息。為了這個女子,綏帝破了許多例,從冷冰冰的天子,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康王喜於抓住他的弱點,親眼見到慕南音後,又不可自抑地羨妒。
慕女絕美,二弟又身為皇帝,才能夠不顧一切、力排眾議地立她為後罷。
這是他和二弟最大的區別,假如他也是皇帝,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秋均示於人前。
“陛下。”康王在下面喊綏帝,頓了頓,換稱呼道二弟。
“當初父皇駕崩之前,你敢說,你不知他更屬意何人繼位?”
綏帝冷淡地從他面上暼過,“並不關心,朕當初既為太子,當繼承大統。”
“好,好。”康王頷首,“今日有這麽多官員發聲,我也想幫他們問一句,你捫心自問,自己所行種種,可是明君之舉?身為天子,屠世家、殺忠臣、暴斂財……他們的質問,你置若罔聞,那我身為長兄,替九泉之下的父皇問呢?”
綏帝緩緩站了起來,出眾的身高和壓迫感十足的氣勢頓時讓人感到了緊張,殿中的氛圍,終於由先前罵街般的鬧劇,轉向了逼宮該有的嚴肅。